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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8月31日,一个平静的早晨。
夏日的微光早早的将整个城市笼罩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纯白无暇的云,早已在迅速围拢的伏日下消失殆尽,整个苍穹,仅余下一个湛蓝的蕴底和一个无限掀动着热气的金轮。
空气开始摆脱凌晨时的那种湿热而伸手向高温触及……
一切就仿佛一个尚未成型的陶瓷,在圆形的陶盘上缓缓旋转着,只透露着那一层薄薄的土黄色润泽。
新铺好的柏油路上泛着油亮的光,远远望去,一辆蓝白色相间的洒水车已在氤氲的水雾中渐行渐远。路两旁干净的红黄砖块铺就的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斑驳不一的碎光影透过旁边各种绿化树上薄厚不一的叶子间的罅隙点缀在柏油路的边缘,仿佛是光的尘埃,拈落在潺潺流动的光河。
7:30分,微弱的喧嚣开始敲打着平静。
人们带着还未完全苏醒的朦胧意识走在上班的路上,一夜的睡眠,免去了他们昨日的烦心事,此刻的他们,还处在一片恬静之中。
人们或是一言不发的结伴而行,或是慵懒的坐在自己的交通工具上缓缓驰进,仿佛每个人的世界里都只剩下了他们自己。
但无论如何,大多数拐进这条路的人都会停下来走进旁边那家因道路重修而扩建的兴旺餐馆里。
人们习惯来这里吃早餐,十年来积攒的人气并不会因为道路的翻新和餐馆的扩建而有所减少。
随意摆在门口的几张矮桌椅上早已三三两两的坐下了顾客,而在餐馆的旁边,路边设置的一个小型柜台上,老板娘熟练的将打包好的早餐从身后的泡沫保温箱里拿出,递给一个个车主,收取钱,然后目送着赶时间的他们离开。
王老板手里也端着两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从餐馆内走出,微笑着放到门外的某个桌前,然后走向其他桌子,忙碌的和顾客们打着交道。而此时送走一个客人的老板娘急忙回过头来匆匆扫一眼安详的顾客们,发现没有什么不给钱就走的顾客后,便再次迎上下一辆开到近前的车,向赶时间的车主收取钱,递给早餐,目送离开,然后再习惯性的回一下头。
就这样循环往复着,仿佛是恒星运行的轨迹,亘古不变。
城市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情景,就像时光的伤痕被逆行的光阴一次次冲刷,然后牵动着其余条状的伤口,抽打着所有路经的灵魂。
唯一改变的,就是人和城市的面貌,可无论发生多么大的变化,这世上总是有更好的化妆品将一切衰败的细节掩饰的一干二净。就像是这条连地基都未重置的柏油路下,铺设的仅是一层薄薄的沥青和十年前就已存在的混泥土。
都是假象,却欺骗了大部分人,显得那么真实,却没人知道这是某些少数人创造的次品。
可是,这一切进行的还是如此的顺利,既然这样,谁还会在意这些呢,人们都只是喜欢眼前所看到的东西罢了,看不到的,就当它不存在而已。
………………
“王老板,再来一笼包子。”
“欸,好嘞!”
满肚子赘肉的王老板客气的朝那人笑笑,转而就要走进屋内,当他走到门口时,却忽的站住,极目遥向那道路的远方,那里,一个蓝白色的小点已模糊的和绿化带们融为一体,在喷洒的清新水雾中,隐约可见一条淡淡的彩虹。
记得过去,这里还只是一条土路,而这条近六米宽的土路却是两边宅院和巷子的大道,这片充满着乡土气息的区域在当时根本不会有任何车辆经过。
然而,近十年来,这一切发展的太快的,快的让人难以相信,在以前,自己家的餐馆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十几平方米的瓦房,而招牌,只是一个用红色油漆写好字,立在某个粗树下的木板而已。
如今,低矮的瓦房已在政府的扶持金下扩建成了一个六十平米左右的小规模餐馆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比较小,但是比起以前却强了很多倍。尤其是餐馆上方悬挂的大大金属招牌,每当抬起头,王老板他们一家着实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当然,变化的不只是王老板的餐馆,在这片曾经的老房子区居住过的所有居民都已搬到新的住宅区,将这里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座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高楼,而在这中间,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校区开始酝酿成型。
是的,政府打算花重金将这片宅巷打造成龙邑县的教育中心。
听上去是如此的合理,但是谁都未曾想到,对于奸诈的开发商来说,这其中沾满了近乎粘稠的油水。
一种瞬间可让人窒息到脸色苍白的液体,将在未来淹没近乎半个龙邑县。
当然,对于这些事情民众们都不知道,他们和王老板一样沉浸在政府对他们下放的补贴款中,安然自得……
看着这片大兴土木的区域,王老板甚至还幻想着给现在上小学的儿子买一座楼房,因为小道消息说,将来这兴旺餐馆的对面将是一个新小区。
“前途一片光明啊……“
王老板感慨着撩起门前的帘子,深呼一口气,大步垮了进去,而紧随他身后的,则是几个寻着食物的香气而鬼鬼祟祟的讨厌苍蝇。
王老板走进去不久,远处的马路上便响起一连串的轰隆声,轰隆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将安静的人们带入到了烦躁之中。
大家一个接着一个的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那个臃肿的蓝色大卡车缓慢爬了过来。
没有人发声,却都眉头紧皱,卡车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土,从顾客们面前经过,而后缓缓停在了离老板娘不远的道路同侧。
“又是一个搬家的?大清早的忙活什么,不知道这时候路最挤么?还让不让人上班了?“
坐在某个白色桌椅前的西服男子嘟囔几句,随手弹了弹身上沾到的微尘,而后一脸怨气的看着仅剩下不到三米宽的道路,想着自己加宽版的轿车不容易通行,便习惯性的抬起手腕扫了一眼表盘,而后,面对着大卡车上那一个个家具板起了脸。
然而,心生不满的似乎就他一个,等这辆蓝色的大卡车不再发出噪音后,所有人便再次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
就像是一阵嗡嗡的闹铃,在提醒人们起床之时又被一只大手狠心关闭,然后一切归于静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气温开始缓慢的向上攀爬,犹如爬山虎的脚,一旦扒住某面墙壁,便永不轻易松开。
车上很快走下四个人来,一个先一步走向兴旺餐馆的中年男司机,和刚刚下了副驾驶坐的另外三个人。
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手牵着中间一个个子比他们稍矮一些的男孩,不用猜也知道,这三人定是一家人了。
三人走到那男司机所在的桌前,很快便挨坐在了一起。
“请问你们需要点什么?“刚给顾客放下一笼包子的王老板立刻笑着走了过来。
“四碗馄饨,一笼包子。“
那名开车的司机随口说到。
“稍等,马上就好。“
等王老板放下早餐离开,四个人便开吃起来,除了那个时而四处张望的男孩。
“嘿,怎么样,小杜?这县城是不是比我们那古槐村好多了?“
“的确要好上不少,李哥啊,我以前就是没时间常来感受,这以后嘛,机会可就多了!“男子抬抬眼镜,看着远处那一座座设计精致的高楼满眼放光,要知道,古槐村可没有一座高楼,家家户户都是大同小异的尖顶瓦屋。
被叫做老李的中年司机笑笑不语,夹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大口咀嚼,肉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半晌,老李小声道:“可不光是你的机会多了,你这杜大设计师,有工作的时候别忘了我就行,我这车可不光是拉这些家具的料,那些工地上的什么水泥砖块啊一样在行,拉这些家具都是屈才了,你说是不?“
“哈哈哈,老李也会开玩笑,我呢一定,一定!但也得等我搬完家再说啊,这县城可是处在发展的关键时期,光看这表面的发展水平都快赶上市级了,看来政府没少在这下血本。”
杜之远望着远处的楼,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毕竟一个高级设计师的观察力可是非同常人的。
老李摇摇头,笑道:“我可不懂你说的这些,这些问题和我没多大关系,政府负责这龙邑县的发展,我只要照管好我的卡车就行了,你说是吧?”
杜之远点点头,随即也夹起了一个包子送入嘴中,面对文化程度低的老李,他也实在是不知道去如何和他说明白这方面的事情,但是自己搬家这事老李也没少帮忙,更何况经常往返于乡县之间的老李对县里的事情比他们这一家都要清楚,所以杜之远也挺有耐心的和他闲谈。
“李哥,这家属院离着不远了吧?我看这路上人挺多的,你这大卡车会不会进不去啊?“
杜之远旁边那名女子接过话茬,随意扫了几眼路人而后望向柏油路的那头。
“嘿,也就这会儿人多,等到快八点的时候这路上就差不多没多少人了,小林啊,他们中的一大部分可都和你一样是老师呢,这个点,刚好是上班时间,等你和小杜住进家属院之后,就对这方面深有体会了。“
“嗯,慧然,李哥说的对,这方面你得多关注些,虽然家属院就在学校斜对过不远处,但是也得多多在意啊,你们老师迟到一会儿没什么,但是小风可是个学生,学生上学就怕迟到。”杜之远看了一眼身边那低头默默吃着混沌的男孩,说道。
林慧然点点头,随即就要对小风说些什么,可是小风却擦擦嘴,忽然站了起来。
“妈,我吃饱了。”
“才吃了半碗怎么就吃饱了?在家里你可是一人就吃两碗的,难道是这里的馄饨不好吃?要不我给你再买点别的……”林慧然关切道。
“不用了,妈,我真的吃饱了,就想四处看看,这没问题吧?”杜小风怕林慧然继续说下去,急忙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杜之远。
一旁的老李却笑着答道:“年轻人都有好奇心嘛,只要别走远了就行,这里可不是我们那小小的古槐村,你记住啊,你爸妈的公寓楼在家属院的二单元三号,太阳下山之前……”
“知道了,李叔……”小风朝老李笑笑,转身随着行人消失在了柏油路的这头。
“小风就是闲不住,在村里就这样,恐怕到了这大县城,他更是肆无忌惮了。”杜之远摇摇头,说道。
“孩子嘛,天性就这样,随他去吧。”林慧然不在意道。
“还孩子呢,六年级都毕业了,这初中明天就要开学了,他可就成中学生了,得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杜之远严肃道。
“什么中学生,在我看来小风也就是个大点的孩子……”林慧然反驳道。
“唉,你呀,孩子都被你惯坏了……”
杜之远无奈,旋即正要再和老李谈些这县城的事情。
“喂,这车是你们的么?能不能先挪出去,我的轿车这样怎么开得进去啊……“
那名身穿西服的男子终于按耐不住了,看了一眼时针即将指向八点的手表,面色微怒着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啊~抱歉抱歉,不好意思,我这就……“厚道的老李急忙起身,朝杜之远和林慧然笑笑,然后快步走向自己那辆蓝色的大卡车。
西服男子明显一愣,老李这话一出,他刚刚冒出的怒意瞬间消失了,他还以为,还得和老李扯一会儿嘴皮子呢,就像是昨天他因为开车和两个骑电动车的妇女抢车道而引发的一场对骂一样。
在他看来,或在某些人看来,这些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
总是有一些误会在不经意间发生。走路时意外的相碰,然后整条街便响起了难听的恶语。手中的一杯水不小心洒在了别人身上,而后你还得全身湿透着给别人赔不是,或者,其他的种种。
然而这就是龙邑县最真实的写照,至少在当时看来是这样,很少有人会像出自农村的热情的老李那样不会因为一点的小误会就去向其他人恶语相加。
县和村,仅仅是一字之差,却让人们丢失了本不应该丢失的一种东西,而这种东西,早就在这县城十年的演变里随着冰冷的钢筋掩藏了起来。
这就是正在演变的龙邑县,大部分市井的人们依旧在计较着无关紧要的小事,唯有那一少部分所谓的天使,还在信奉着教科书中展现的光明。
那片天使所在的地方杜绝了一切真正的尔虞我诈,那是一片充满着希望与快乐的纯净蓝天,是大人们无法触及的禁忌天堂——龙邑县第一初级中学。
……………………
梦,总是不清晰的,它总是在你安静的时候试图窥探你脑海中的秘密,而现实,却充满了真实感,伸手即可触摸,抬头便可望见。
杜小风此刻就恍若隔梦一般,昨天还在那古槐村的老槐树下和几个朋友打闹,今天就到了这安静的龙邑县。
至少在杜小风看来这是安静的,他不在意四周的嘈杂声,那些汽车鸣起的车笛,擦肩而过的路人的闲言碎语,听不真切的远树上残存的几只金蝉的吱叫,都仿佛只是一个有声的可以动的图画,而他,便孤身一人处在画面之外。
行走在柏油路边的人行道上,感受着本应投射到地上的光斑像流光一样从身上淌过,抬头望着迅速向后退去的绿化树中那时断时续的阳光,杜小风却着实有些落寞。
他出生在古槐村中,从小就在村子中那个六十年代就已存在的小学中上学,然而县里一发展,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所以近几年来古槐村的小学中基本没几个学生了,在杜小风五年级的时候,加上他,班里才仅有十个学生。
正因为如此,乡镇里才决定从前年废除各个村的学校,无论是小学还是幼儿园,统一集中师资和资源到镇子所设立的中心小学去。
就这样,杜小风跟随在村里小学教音乐的母亲林慧然来到了镇级小学,然而杜小风当时已经是五年级了,六年级已经是小学年级的极限了,于是上了一年后,杜小风开始准备进入初级中学。
县里原本有五所初中,可是政府决定加强人均义务教育水平,于是又在兴旺餐馆附近的那片居民巷计划着设立教育中心,试图将此地打造成从幼儿园到高中的一体化教学区,县里最多能做到这些,因为再往上的大学只有在市级城市才有资格建立。
因为新建的校区需要大批的教师,而杜小风又到了该上初中的年龄,于是林慧然便主动申请调离到新校区去教学,一方面可以继续当那片校区的小学音乐教师,另一方面还可以照顾杜小风,一举两得。
和林慧然年龄相仿,有这样想法的教师也不少,教育局当然也批准了,于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刚建成的校区便集结到了足够的教师,为了检验一下成果,也为了尽快实现义务教育强化,龙邑县教育局立刻批准此校区的小中高三所学校今年九月一号和其他学校一起开学,于是杜小风便离开了熟悉的古槐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县城。
温度终于高了起来,渐渐地,便听到了四周高处的蝉鸣,杜小风环抱着后脑勺有一步没一步的向前走着,隐约间便听到一阵钟声,他止步站定,看见了前方一个长长的双向伸缩门在遥控下渐渐缩起一边,然后一辆加宽的黑色轿车飞快的驶了进去。
杜小风寻着声音视线向上移动,看见了一个高十几米的大”T”字型光滑瓷板墙壁耸立在伸缩门的中间外侧,而在伸缩门里面,也同样有一面半米宽的“T”型墙壁,两个墙壁将伸缩门的中枢保护在其间,在顺着三米长的墙壁底端向上看去,墙壁上吊着一个金色方框的大摆钟,声音已经散去,只有那金色的钟摆还在微微晃动,那里,时间已经指向八点整。
视线再顺着摆钟上移,一串金灿灿的金属字体龙飞凤舞的站立在外面墙壁的最顶端,整个墙壁都弥漫着一种金色,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杜小风嘴中轻轻念道:“龙邑第一初级中学,这就是我明天要来的地方么?似乎并不怎么好看,也并不怎么好玩啊……”
杜小风脸上仍是落寞,一阵短短的叹息声顺着热乎的气流从上而下穿过白色的T恤衫,然后吹出深蓝色的牛仔裤角,拂过那双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学校外面的街道边是一长串望不到尽头的绿化带,加上有规律间隔的绿树,以及偶尔突出来的几块草坪。
学校里面却是一条画满了停车位的白线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宽大水泥路面,两边只是各有三座设计不同的教学楼,以及几个处在大楼间的角落里的蓝色垃圾桶和细小的银杏树,然后,其他的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个刚刚停在某处车位里的黑色轿车……
杜小风对这里很失望,村子小学或者镇级小学里固有的那种气息在这里并不存在,杜小风只感到了一种轻微的冷,就算是隔着一个校门那种感觉还是那样真切,尽管现在是夏天。
“我记得镇级小学的门口是一列排开的柳树,柳树很粗,有两人环抱那么大,还有校园里那棵生长了一百多年的梧桐,叶子很绿,树上系着一大片鲜艳的红绳……“杜小风自言自语,苦笑着,对这这所打扮的如此空旷的学校耸耸鼻子,然后,视线越过校门继续向着柏油路的那头看去,那里,紧挨着学校的旁边,整齐的排列着一间间两层小楼,每个小楼上几乎都挂着一个牌子,或是写着‘龙邑百货商店’或是标着‘晨光文具’,‘武大郎烧饼店’,‘精品书行’,‘闪亮眼镜’,‘惠民门诊‘……
看起来是一条并不是很长的小街,店铺却几乎一应俱全,在这里,杜小风终于看到了村子里不常见而又好玩的事物,那种心底的落寞感,很快就被小街上时而走过的一两个行人的步伐冲淡了。
“不过,学校旁边倒是个不错的地方……”杜小风平静的脸庞终于舒展开来,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浮现在杜小风脸颊的两侧,杜小风打起精神来,快步的向学校门口的那边走去……
风,如影一般随行在身后,追随着模糊不清的脚印,越来越远。光,还是那般热烈,温度不紧不慢的烘烤着树叶,叶子旋即翻个身,带着淡淡的黄褐色和几缕细小的白烟,蔫蔫落地。
那个校门口的大摆钟上时针飞快的转动,又咚咚的响了几声,那时针便指到了数字十一上。
校门口很空旷,面对的这条路是这片教育区的主干道,只有在早中晚三个饭点才会挤满快速流动的人群,平常鲜有车辆经过,然而今天,这条路却是飞尽了烟尘,除了早上拐进家属院的几辆大型车辆外,这时又飞快的从柏油路的另一边驶进一辆加长版商务车,这辆黑色的商务车并没有像那些大车一样驶进家属院,而是缓缓在学校门前停了下来。
画面透过黑色的车窗内移,车内的情形清晰起来:
两名身穿黑色西服的壮硕男子分坐在正副驾驶上,开车的那名西装笔直,戴着一副古板的墨镜警惕的注视着前方,副驾驶上的那名男子则半露着衬衫,一脸悠闲的样子,蓝色的领结早已丢到脖子后面去了,而他自己正无聊的拿着一个棒棒糖吃着,看上去有些滑稽。
再往两人身后看去,宽敞的商务车后座上只有一名年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身穿着白底兰花的背带小碎裙,梳着一条并不是很长的马尾辫,头发上夹着一个和衣裙一般颜色的蝴蝶发卡,而在她旁边,一个浅粉色的小书包正斜靠在光滑而又清凉的软垫上。
商务车内开着空调,虽然已近中午,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炎热,十分凉爽。
“可依小姐,这就是林董事长为您准备的学校,学校才刚刚建成,不过教育水准差不多可以达到这龙邑县的第一了,也应该还凑合,希望小姐委屈的将就一下,董事长他需要在这县城里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可不能荒废了可依小姐的学业。“负责开车的壮硕男子边说着边回头,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虽然有墨镜挡着眼睛,但是说话间不经意露出的果敢语气,充满了威武的气势。
“对呀,林董事长最近可忙了,这龙邑县的几家大厂子还等着双木集团收购呢,小可依可要好好听董事长的话,将来继承这发达的家业,那个时候我们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保镖了……”副驾驶上的壮硕男子嬉笑着回过头来,随手拿了一个还没开包的棒棒糖递向女孩,可是还不等女孩接过,正驾驶上的男子就一把捏过副驾驶上的男子的领结把他拽了回来。
“说多少遍了,得叫可依小姐,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连着点记性都没有?“
“哎呀,王哥,小姐这不还小么?和小孩子就得这么结交,显得亲近……“
“那也不行,你得拿出点保镖的样子来,从军队里退伍好不容易才找了份这么大的工作,你不得好好对待么?再说了,董事长老板说要我们好好学习保镖的知识和提高自身素质,别把农村那土包子味留着了,好好改改气质,将来我们可是要跟随可依小姐一辈子的,那终身合同你到底好好看了没有?笨蛋……“正驾驶上的那人教训了副驾驶上那人几句,然后回过头来,静等着那个小女孩说话。
”好吧,王哥,我知道错了……“副驾驶上的男子坐直身子,快速把西服扣子系好,整理一下领结,便不再说话了,只是手里依旧捏着那还未吃完的棒棒糖。
“有点样子行不?你就这点觉悟?听我的,先把你这半个棒棒糖扔了,衣服整理好,还有,也别整天戴着这么块大金表,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啊……“副驾驶上的男子虽然身体壮硕,却比正驾驶上的男子要矮半头,听着这位王哥恨铁不成钢的话语,他只好半低着头,极不情愿的照做着。
看着面前这两个大叔仿佛老师训斥学生一般的情景,坐在后座的林可依直咧着小嘴笑,过了一会儿,林可依才侧过头去看着那个空旷的学校,那种熟悉的幽静之感很快便再次填满内心。
“和大城市里的学校差不多嘛,反正都一样的呆板,还不如美国圣卡莱斯的乡间小学漂亮……唉~在美国待的好好的,爸爸为什么要回来呢?”林可依呆呆的望着那个校门,漂亮睫毛下的小眼睛有些失神。
商务车又停了一会儿,很快就乘着细微的烟尘驶向兴旺餐馆所在的路口,不多时,便消失在稀疏的车流中……
如果有人注意一下的话,他一定会发现汽车后面那个叠写的方框R型标志——那是一种在全世界都具有代表性的昂贵汽车品牌。
金色的太阳高悬在湛蓝的天空,虽然不至于火红,却也十分燥热,热的甚至连蝉的叫声都销声匿迹了。
不过这对于喜欢安静的月瑶来说却十分开心,因为现在她终于可以安静的看书了。
月瑶家所在的小区离学校不远,只需步行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学校旁边的那家‘精品书行’,而且书行内还有空调,只需办理一张会员卡便可以一年四季的在这里看书。无论是酷寒的冬季还是这个燥热的夏末,书行内都感受不到门外气温的变化,这里只有温馨安静的氛围和浓厚的书香气息。
似乎是过了半晌,月瑶也感觉有些饿了,她抬头望了一眼对面墙壁上已经指到十二点的挂表,然后合上那本装订的极其漂亮的大书,从书架旁边的的座椅上站了起来,慵懒的伸个懒腰,环视一圈,发现座椅上只剩下几个聚精会神看书的人了。
月瑶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小心翼翼的将书重新放回书架,揉了揉饥饿的肚子,快步去柜台前刷一次卡,而后站在了书店的门前。
透过那扇隔音效果极好的玻璃门向外看去,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安静的站立在道路的这一侧。
仿佛是一位位垂首凝思的老者,躬着苍老岁月的脊梁静心思索生命的哲理。
然而,月瑶视线下移,在梧桐树的影子里看见了一个靠在树干上的男孩,那个男孩穿着白色的T恤衫,一只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冰棍在慢慢吃着。
月瑶并不是有意注意的,只是,在这个炎热的中午,在这个没有一个行人的小街上,那个男孩的侧影是那样显眼。
“好奇怪的人哦,他难道不热吗?“月瑶思索着,缓缓将门推开,瞬间,一股热浪就迎面冲来,月瑶只感觉凉爽的脸颊变得热乎乎的,很快,全身也被热浪淹没。
月瑶赶紧跑了出来,找准旁边那家有空调的拉面馆飞快的跑了进去,进门前,还不忘怪异的再看一眼那个梧桐树下的侧影。
“或许他真的不热吧……“正这样想着,一股淡淡的牛肉拉面的香味就飘了过来,月瑶闻着香气,微笑着走了进去……
在夏天的中午,几乎很少会有人待在外面,大部分人都还是会待在有空调的家里乘凉,不过杜小风却是个异类,在村里可没有空调,无论天气有多热,杜小风总能在家以外找到可以乘凉的地方。
然而,县城却不比村庄,这里的温度,只会随着密集的建筑越加上升。
“不行,得换个地方,这大梧桐怎么一点也挡不住太阳?还不如我们村的老槐树呢……”杜小风快速吃完即将融化的冰棍,然而额头上却依旧有着发亮的汗珠,杜小风瞥了一眼刚刚关上门的拉面馆,那里,月瑶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个女孩子大热天的跑什么跑?就不怕中暑么?”杜小风随意喃喃着,从依靠的梧桐树上站起,很快消失在了少有行人的小街深处。
风,拂过少年稚嫩的脸庞,向着更远处飞去,仿佛是一位面目不曾清晰的少女,在烈日中寻找落单的孤鸟。
在这片学区较远的另一侧,是一个小规模的城镇,而本县的教育局,则坐落在这个城镇的中心位置。
坐在三楼靠窗户的办公桌前,方刚手里极速的转着那只中性笔,他紧凝着眉毛,苦苦的思索着眼前这张试卷上的题目,而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两摞将近半米高的书本将窗外投进来的那一点光芒也给遮住了,方刚面对着窗户,整个身躯却藏在阴影里,他的视线只能透过两摞书间的缝隙才能望见远处那车水马龙的公路,可惜,就算是望见了又怎样,加厚过得隔音玻璃将外面所有的声音都阻隔了,外面的噪音显示器上跳动在90分贝左右,而旁边教育局的三楼这件屋子里分贝最高只有5,那多出来的5分贝只是写字时钢笔摩擦试卷的娑娑声。
在这里真的只能听见写字的声音,如果一点声音也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很难相信,眼前这位戴着圆眼镜的胖少年竟能忍受得住近乎极度的安静,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的坐一个上午,平常人一定受不了。
空气在这里是凝固的,时间在这里是缓慢的,仿佛是一个囚禁的鸟笼,关押着一只越养越肥的鸟儿。
没有自由,只有思想。
不知过了多久,这间房子的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妇女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了进来。
方刚似乎还在全神贯注的做着题目,这一点声音他一点也没有听见,当那名妇女一直走到方刚的桌前将盘子放下的时候,方刚的手才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儿子,饿了吧?先吃点水果开开胃,等会儿我们去寰宇大酒店。“
“又是那个五星级的酒店?……哦,知道了,妈,这次爸请的又是谁啊?“方刚似乎对于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又低下头去,缓缓将手中的笔盖盖好。
“这次可不是请别人,是一所新建学校的校长请我们,那校长听说这批初中生中有你就屁颠的来奉承咱来了,唉~你说这些个人,有空请咱们吃饭,怎么不多花点时间去请请辛苦的教师们呢……“妇女似乎并不喜欢这种事情,她皱起了眉头。
“哦,我们现在就走么?“方刚将还未做完的卷子折好,摞在一摞全是满分的卷子上,身体笨重的站了起来。
“当然,校长的车就在下面,就你窗户下面那辆宝马……对了,你爸现在还在和校长在他的办公室里闲聊着呢,你去催催他们,我去楼下换一身衣服,你们也快点啊……“妇女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知道了妈……“方刚走到门口,看着妇女走下楼梯,而后反手将门锁上。
这件独立的屋子是方刚的爸爸专门为他在教育局准备的,一来可以让儿子安心的学习,二来可以随时在教育局内找那些老师问问题,想的可谓是十分周到,不过也算是高投资有高回报,方刚的成绩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全校第一……
“新建学校的校长,应该是龙邑第一初级中学的吧?……中学,明天就要开学了,嗯,希望别遇到能赶得上我的同学,否则我未来的作业又得加倍了,唉,当个好学生可真辛苦……”站在门外,方刚提提四十码的大裤衩,摆动着两个壮硕的胳膊,向着教育局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这个夏天从来都是起伏不定的平静,这个世界也总有着一种奇妙的联系,将很多个本来毫不相干的人连接在某个点上,关联在一起,形成一个美妙的旋律。
窗外的微风,意犹未尽,这个时间,还热在午后清朗的天空里。
一切都是如此的婉转平和,一切也都是如此的光芒热烈,寻常的,不寻常的,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
于是,一切的一切,都藏进了平静下的波浪里,也与此同时,一首炫丽的青春舞曲,开始响彻整个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