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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急忙忙到西次间,炕屏被抬到桌案上放着,松裂的玻璃已被取走,奴才正清扫满地的碎渣,见甯馨前来,一个个都跪下连声请罪。
“绣的可真好看,两面的图案都一样。”初涵由衷地赞叹。
“当然,这双面绣最考手艺了。”佩兰眼底掠过一丝高深莫测笑,好似想点破什么,故作惋惜地说道:“虽是镂空花架底座,可摆放在炕上,怎么会摔落在地?”
雅容悄悄瞄了甯馨一眼,笑道:“真是难得,没想到玹玗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好的手艺,想来是费了不少苦工,若此事传到畅春园,只怕会伤了小姑娘的心,就连太后也会不高兴。”
“指不定是找绣娘所制。”芷蝶冷声哼笑,凉凉地说道:“一架炕屏,说得跟稀世珍宝似的,还扯上太后了。”
甯馨眉眼微挑,抿出一抹浅笑,“郭络罗一族的女儿,哪个不是心灵手巧。”
“虽不能和贵妃姐姐送的那幅字相比,但若论价值,可说是千金易得此绣难求。”思莹取下护甲,轻轻抚过图案,眼中的惊叹之色无以复加,幽幽说道:“所用之金丝银线固然珍贵,又选珍禽的羽毛捻线,配上等彩丝所绣,还有这云渺纱,万金也难得一匹。”
“什么云渺纱,听都没听过。”雪翎不由得一愣,望向她们当中最懂绫罗绸缎的人。
“那东西蜀中才有,比蜀锦都还难得,传说是雪地寒蚕丝织就而成,所以才如此晶莹剔透。”说着,佩兰的声音压低了许多,“但这仅仅是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据闻先帝爷诛杀年羹尧后,在抄其家时寻得半匹云渺纱。”
“哟,那这东西不久和贵妃姐姐的字轴一样,说来说去也是皇上所赠,不能有半点损毁。”芷蝶的这句酸话,又让气氛变得微妙。
雪翎尴尬地笑了笑,深悔自己多话,赶紧打圆场,说道:“幸而绣图没有损坏,送到造办处重新装裱一下就行了。”
“说的是,不过可得悄悄的,别让皇上发现。”芷蝶低低笑了几声,眸光流转,斜睨着佩兰,问道:“皇上怎么突然往造办处跑,还能这么巧见到贵妃姐姐的那幅字?”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所针对,但佩兰却不以为然。
“皇后娘娘的生辰将至,皇上定是为了置办贺礼,才会亲自去那边。”看了一早上的做作模样,初涵眼底蕴着一抹厌恶,丢下这话就退回到明间独坐。
甯馨神色沉静,虽然反感芷蝶,但那番话却提醒了她,遂让翠微领着人把炕屏送去造办处,又罚扣身边全部奴才一月俸银,事情就算了结。
折腾了整个早晨,茶已过两巡,酸言醋语都说得差不多了,可甯馨始终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场挑拨大戏再演下去也没意思。
众妃嫔正欲散去,忽闻外面传来太监的高声。
“皇上有赏。”
甯馨听出这是李怀玉的声音,于是亲自迎出去,见其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三十多个太监,前面十人捧着云纹盘,中间十人捧着锦盒,最后十人抬着五个大木箱。
储秀宫奴才连忙抬出简易木案放在主殿的台阶,上设笔墨和册子,由翠微做记录,坚诚安排小太监接下赐礼,入册后再送入殿内。
李怀玉先向皇后和众位请安,才从欢子手中接过礼单,按序逐样念出:五两的黄金锭二十个、五两的赤金锭十个、金镶珠石梅花簪一套、累丝金凤步摇一对、金累丝珠石各式耳坠十二对、金錾十二月花扁方十二支、金镶各种珠石戒指十二枚、金镶珠石累丝香囊两个、金镶翡翠手镯三对、金嵌宝石镂空花卉纹首饰盒一个、金镶宝石梅花带座香盒一个、金凤式香熏一对、金錾花圆福茶具一套、金錾花团凤纹餐具一套、蜜蜡鸳鸯荷莲双孔花插一件、碧玉凤凰砚滴一件、翡翠牡丹几案插屏一架、五彩十二月花卉杯一套、粉彩蟠桃纹天球瓶一对、白套蓝玻璃缠枝花卉纹朝冠耳炉一个、蟒缎六匹、妆缎六匹、织金六匹、闪缎六匹、云缎十二匹、宫绸十二匹、紫貂皮十张。
半晌,礼单总算报完,李怀玉恭敬的将册子递给坚诚,以便稍后核对。“皇后娘娘,还有一份礼皇上会亲自带来,今夜皇上会安置在储秀宫,还请娘娘早些准备。”
甯馨眼底蕴着深深的笑,微微一点头,又将自己饮用的蜂蜜绿茶赏赐给李怀玉。
此份礼单听得众妃嫔目瞪口呆,让她们看得应接不暇,在宫中居住多年,都不是眼界短浅之辈,可如此声势浩大,又见这金灿灿的一片,惊叹之余就是羡慕和妒忌。
“幸而皇上的这些晚到了,否则纯嫔姐姐的那份贺礼还怎么拿得出手。”芷蝶低笑了一声,嘲讽的话却不单是针对雪翎,朱唇勾着不屑的弧度,夹枪带棒地低声说道:“什么非不御珠玉,原来是等着皇上亲自置办,既不损勤俭的贤名,又得满身珠光宝气。”
甯馨淡然地瞟了她们一眼,全当耳旁风听不到,转身回到殿内。
众人被皇后凉在殿外,心中因嫉妒而生怨,但继续留下只是自找气受,遂各自散了。
储秀宫主殿总算安静了下来,翠微核对了御赐贺礼,将名册放到甯馨面前,说道:“众位妃嫔送来贺礼,奴才已经命人放到库房箱底。”
“嗯。”甯馨轻轻应声,闭目养神,对弘历送的贺礼似乎也没多大兴趣。“刚才造办处那边的人怎么说。”
附在甯馨耳边低语了几句,又道:“想必就是小玉子所说,皇上要亲手送给娘娘的礼物。”
“既然皇上赐了首饰,那本宫就顺着圣心妆扮得尊贵些。”甯馨依旧没有睁眼,面色却是阴沉。“还有那些摆件也不用入库,这寝殿的陈设确实寡淡了些,就都摆放出来吧。”
“娘娘这么做就对了。”翠微笑着额首,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静默地退出寝室。
戏文中有一句词:夫字天出头。
这是女人悲剧的魔咒,纵然母仪天下的皇后也逃脱不掉,又何况那些妃嫔。
春意盎然的御花园小径,众妃嫔都要返回东六宫,荃蕙走在最前面,看似众人遵守着位分高低,实则是没人愿意和她走得近。
就在十一天前,二月初十荃蕙的生辰,承乾宫没有收到任何赏赐,弘历没有表示,就连内务府也装聋作哑。
都知道弘历与甯馨和如琴瑟,皇后在乾隆元年的第一个生辰,就算不是整数皇帝也会厚赏,荃蕙早有心里装备。但为什么要她亲眼见到这一切,听着那长长的名单,感觉就像是利刃一把把地刺入她的胸膛。
金银珠宝她不稀罕,只要有心,哪怕是送她一棵草,都能让她欢喜不已。
可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被狠狠践踏着她的尊严。
抬眼望着荃蕙凄凉的背影,思莹微微敛眸,幽幽叹道:“入宫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是大开眼界了。”
“仪嫔姐姐这是什么话。”雅容眸中流出笑意,只是藏着几分讽刺,“要说这样的大场面,还有娴妃大婚那日,和端慧公主出嫁之时。”
“哪怎么一样,嫁人一生一次,但是生辰可年年都有,除非……”芷蝶掩唇窃笑,虽然她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听得明白。
“礼到人不到,又有什么意思。”在储秀宫时,璐瑶柔顺的像只白兔,此刻却毫不掩饰心中妒意。
“皇上今晚就会去储秀宫,你们没听到小玉子传话吗?”初涵位分最低,也知自己没有说话的权利,却还是忍不住直言。
“是啊,皇上不仅会去,还有一份重要礼物呢。”芷蝶冷声哼笑,她虽然失宠,但有位远亲在内务府造办处做玉匠,所以听到一些风声。“听说皇上截了几枝养心殿的红珊瑚,让造办处的工匠打磨发簪,但那款式不像是皇后身份佩戴的。”
身后,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荃蕙越听越难受,却还要勉强自己假装平静,维持最后的尊严,可藏在袖下的手,早已紧紧握成拳,鲜红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就是紫禁城里的路,注定荆棘满布,坎坷难行。可身困红墙,木已成舟,再难行,也只能咬着牙步步向前。
失落者,心沉寂;风光者,华而不实,终成怨之所聚也。
夜,凄凉。
红绡帐内幽香弥漫,旖旎缠绵过后,弘历沉沉睡去。
今晚,甯馨做到了让一个男人欲罢不能,并将其留在身边,可望着那平静的睡颜,她却是笑中带泪。
抽出绕于他指间的发丝,动作轻柔缓慢,直到发梢彻底远离,泪也悄然滴落。
缱绻缠绵终有尽时,欢爱如此,情爱亦是如此。
枕边放着一柄龙凤牡丹白玉如意,这就是弘历亲手送给她的礼物。
素手抚上冰凉的如意,玉质净白无瑕,乃羊脂白玉中的极品。如意头浮雕着三朵大小不同的牡丹,和双蝠鼠戏火焰珠;柄身高浮雕龙游浮云,及凤穿牡丹;柄末端穿孔,系明黄回头穗,缀蜜蜡圆福镂空佩。
按照老祖宗的规矩,若皇帝在成年前登基,到选妃大典时,从皇帝手中接过如意的女子,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份礼意义特殊,她明白弘历的用心,也应该欢喜才对,但此刻的心情却似五味杂陈。
让弘历称心如意的究竟是妻子,还是乾隆帝的皇后?
辗转一夜难眠,仍然想不到答案。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屉的缝隙,悄然溜进室内。
甯馨缓缓睁开眼,蹙起眉看了看自己左右,己不见身边有人,她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弘历又是何时离开。
撩开帐幔,望向放置在马鞍书桌的时辰钟,甯馨唤来翠微,责问道:“都已经快到辰时了,怎么不早些叫醒本宫。”
“皇上临走前吩咐奴才,不要打扰娘娘休息,若过了辰正一刻娘娘还未醒,奴才们方可来请起。”翠微两颊微红,莞尔说道:“奴才这就去给娘娘准备沐浴香汤,朝贺大典在巳时,娘娘不用急,可以慢慢准备。”
作为贴身侍婢,无论主子在寝室内做什么,翠微都要候在次间。她随甯馨嫁过来多年,昨夜那种云雨缠绵的动静,还是第一次听见,便是想着也不由得害羞。
吉时,盛妆的甯馨率众妃嫔先去乾清宫朝见弘历,礼毕后于坤宁宫稍做休息,再至交泰殿升座,受众妃嫔及宗室内命妇的朝贺。身为大清朝的第四位原配皇后,她的地位尊贵无双,只要自身无大过,那些觊觎皇后宝座的妃嫔,永远只能痴心妄想。
今日的筵席设在景山万春亭,晚宴前的酒戏摆在绮春楼,弘历有政务在身,所以只出席晚宴,午后的助兴节目仅众女眷一处,故而不用太过拘谨,甯馨能携着母亲同坐。
台上锣鼓喧天管弦悦耳,点的都是些热闹戏码,台下众人有说有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忽然,富察老夫人一声惊呼,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顿时之间,绮春楼寂静一片,丝竹锣鼓乐停了,伶人也不再继续唱词,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全部人都惊讶的望向皇后。
“快传太医,皇后娘娘晕倒了。”随侍在侧的翠微迭声大喊,绮春楼内瞬间乱作一团。
谁也没料到,甯馨会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毫无预兆的突然晕厥。
可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富察老夫人和副都统夫人甯馦是真的紧张担忧,宗室内的命妇都窃窃私语各有议论,而其她妃嫔不过是冷眼看戏。
最为奇怪的还是翠微,行动好似惊慌,可眼神却十分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