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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曾静这件案子上,四位总理大臣意见分歧,才让弘历成功打压了鄂尔泰的嚣张气焰。胤禄、胤礼当然不愿意宗室再造打击,若弘历今日能对胤俄和胤祯下手,他朝就会如同雍正帝一般对他们下手。至于张廷玉,他与鄂尔泰互为政敌,但行事内敛,与其和弘历硬抗,不如望风而动。
因此,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鄂尔泰只能闭嘴。
弘历谕旨,着湖广督抚即行锁拿曾静和张熙,遴选干员解京候审,毋得疏纵泄露,其嫡属交于地方官严行看守候旨。
当年他已经对刊行《大义觉迷录》的做法颇有腹诽,俗话说解释便是掩饰,既已登上九五之尊的大位,就不应该自贬身价批驳一个书生所臆测的夺嫡故事,最终造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结果。既对曾静治罪,此书也绝不可继续流传于世,故下诏禁毁,已颁行者严令收回,凡敢私藏者,以杀头灭身之罪论处。
对于鄂尔泰故意攀扯的胤俄和胤祯,弘历非但不与处置,反而下旨赏胤禩和胤禟子孙红带,恢复原名,收入玉牒,由宗人府另议应归并何旗,及拨赏多少产业养赡。
闻言,玹玗不禁眼圈一红,若世上真有鬼神之论,霂颻的在天之灵,今日之后应该再无牵挂,欣然归入轮回了吧。
不过圆明园中却还有一缕亡魂需要超度,可她该如何开口,向弘历请求此事呢?
所谓入土为安,是要了逝者的遗愿,生难同衾死同穴,可胤禩已按照满族旧习被火化,偷偷安放在天泰山慈善寺,没法完成八王夫妻共棺合葬的心愿,总不能再把晴岚也火化,骨灰置于同一金塔吧。
见到玹玗眸中的盈光,弘昼淡笑问道:“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不重要,反正五爷的目的达到了。”玹玗拭去眼角的泪痕,唇畔绽出一个浅笑。“女儿家难免有小性的时候,玹玗也并非知书达礼到无嫉、无争、无怨、无恨的境界,却还算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使性子,什么时候得体谅忍字心头一把刀。”
弘昼剑眉微蹙,手指托着下颚,观察着她脸上的细微变化,好奇在她的娇弱下究竟掩藏了多少睿智。“第一次听到皇兄下旨杀人,是什么感受?”
圣人有云: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康熙朝末年诸事宽纵,国政几近废弛,贪腐蔓延乱象丛生;雍正朝实施酷烈严政,虽然重新稳固了大清根基,可上行下效更甚焉,天下狱案四起,轻罪重治,酷刑滥施,恶意忖度令官员惶惶难安,枭首戮尸让百姓怵目惊心。
而弘历天性温文尔雅,登基后实行宽仁之政,誓要做一个和雍正帝完全不同的皇帝。
春风化雨能尽得天下臣民之心,但宽仁也有尺度底线,《大义觉迷录》让皇室杀戮与朝廷争斗大白天下,无论雍正帝是以何种手段登上大宝,如今的皇帝已是弘历,若能弹劾雍正帝的统治合法性,也就能弹劾弘历的继承合法性,所以对此案弘历绝不会手软。
光靠谣言,曾静不可能反清复明,胤禩已故多年,以八王党的名义继续向雍正帝泼脏水并无意义。胤俄和胤祯刚刚被释放,胤祯至今仍住在福佑斋,几乎没有离开过外宫城,又如何能与曾静勾结,鄂尔泰故意攀扯,只是想借此掣肘弘历。
但这一团乱麻细细整理下来,能在曾静所制造的谣言中得利者,只有郑家庄的那位。
所以,无论鄂尔泰如何争辩反对,曾静都必死无疑,否则后患无穷。
玹玗微敛的幽眸中藏着一丝笑意,弘历曾数次提醒过她敛慧,何况事关朝堂政务,就算看得透也得装傻,更是什么感受都不可以有。“我虽不才,却也读过些史书典籍,千百年来为君者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历朝历代哪位君主不曾下旨杀人,能有什么感受?”
“书上那些死人八竿子打不着,皇兄对你而言应该不同吧?”弘昼已经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所以才刻意追问。
四位总理大臣离开后,李怀玉就赶紧回禀,因为见到弘历动大气,所以让欢子去鹰鹞苑请弘昼,不曾想玹玗也一起前来,还和弘昼钻窗户进入佛堂。
在弘昼的瞳眸上见到弘历的身影,玹玗怯怯地转过身,脸上堆满心虚的笑。
“想问什么,去温室坐着说吧。”弘历的表情依旧僵硬,眼中却没有怒意,语气更是满满的无奈,对玹玗说道:“以后在养心殿只许从门出入,不准爬墙钻窗,好好的女孩子别跟着五爷胡闹,有失体统。”
闻其言,弘昼却忍不住一翻白眼,但没有说话。
“知道了。”玹玗乖巧地点点头,弘历也是为她好,若是被李怀玉以外的奴才发现,偷听皇帝和军机大臣议事,严办起来可是杀头的重罪。“想必皇上还有政事要和五爷商议,我先去准备茶点。”
弘昼调侃地笑道:“嗯,赶紧去,煮壶好茶,灭灭皇兄的心火。”
玹玗斜睨弘昼一眼,霂颻和曼君都讲过,女人的软语柔情是平息男人怒气的一剂良药,也是从男人身上谋得利益的最好工具,弘昼喜欢在风月场所瞎混,故意说此话岂会没有用意,而且还一脸的奸笑。
“五爷刚才不是问我有什么感受吗?”玹玗抿出一抹慧黠的浅笑,柔声说道:“感觉就是……真和五爷上次说的一模一样。”
雍正帝曾言:不肯以妇人之仁弛三尺之法。
弘历果然倔强,鄂尔泰施以下马威,非但没能压制住他,还被他套用雍正帝的举动和言语反克之。既然鄂尔泰搬出雍正帝的圣谕,他便用此言驳之,并称在雍正帝眼里吕留良的大逆,亦是他眼中曾静的大逆,所以同样该杀。
可他的任性并非好事,所谓奴大欺主,鄂尔泰天性倨傲,在朝中的堡垒坚固,这次所受的闷气,定会想法子从别处找补来回,而下一次,其他三位总理大臣未必会再因各自利益站在他这边。
意味深长地望了弘历一眼,没有刻意在他面前掩藏心思,玹玗脸上缓缓浮出的笑意若幽昙静绽。
明眸流转微敛,未施红妆的双颊蕴染出胭脂柔色,轻移玉步款款而去。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没料到玹玗竟使云雾迷蒙这招,又见弘历半眯着眉眸盯着自己,弘昼赶紧撇清自己。
弘历淡然一笑,敲了敲自己右肩的位置,玹玗那次伺候更衣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天地良心,我造成的那个我是说了,她造成的那个我可没吭声。”弘昼立刻扯开话题,问道:“不过,带她来这里可是皇兄的意思,我是每天都会去鹰鹞苑,但她的行踪皇兄是怎么掌握的呢?”
弘历深邃的黑眸里透着薄怒,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声音幽冷地说道:“她太倔强,凡事喜欢自己扛。”
“有什么好担心的,古人说七窍玲珑心,那丫头七十窍都不止吧。”弘昼忍不住轻叹,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齐太妃年轻时的影子,或许更像圣祖宜妃。
弘历不禁轻哑然失笑,“七十窍?那是马蜂窝。”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弘昼以旁观者的姿态,戏谑笑道:“不过她的千万毒针是不会扎在皇兄身上,可其他人就难说了,你的后宫恐怕不会安宁。”
“无所谓。”弘历淡然的应了一句,径自走到温室,坐在炕桌旁,往设有珍珑局的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静默着凝视了半晌,才沉吟道:“昨天所议之事,暂时别对她讲。”
“能瞒得住吗?”弘昼眸色微黯,蹙眉说道:“且我看她是个明白人,能够理解你的难处,这些事情得慢慢来。”
“至少得瞒过这几天。”弘历眼底流露出心疼的神情,在毓媞面前做人不容易,绝不能有一丝不慎,玹玗这台戏不好演。何况现在还有人对她暗下黑手,她要头疼的事情已经够多,不可再添烦扰。“太后故意给她希望,又亲手扼杀,我不想她在太后面前难做。”
弘昼只能闷闷的一点头,又提醒道:“慈宁宫是没有人会把此事传给她,养心殿上下也无人敢多嘴,我闭口不言,但还有一个人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他不会。”弘历勾起一抹自信的笑,人只要有欲念就能被轻易控制。
“原来是他在给你消息。”弘昼这才恍然,却有疑惑地说道:“闭嘴不言算是顾虑玹玗的心情,但为什么会出卖玹玗的消息给你,他可是圣祖宜妃的人,皇阿玛驾崩后年希尧安排他离宫,他却为帮衬玹玗留下,如今这样我竟不懂了。”
弘历一如既往,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起身走到外面取来一本奏折递给弘昼。
上次玹玗讲述瑞喜的身世,他心领神会那背后的暗示,故而叮嘱一定要把广纳谏言的谕旨发到阿尔泰军前。果不出所料,谢济世揣度圣意大胆上书,以自身遭遇为出发点,提议:禁止朝臣私下告密,建议公开部分大臣的奏章,付予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监察实权,并建议宽恕言语有失者,杜绝再出现“夕惕朝乾”这样的文字狱。
弘历不仅求言心切,还急于组建能站在自己这边,压制朝中党派的御史言官,所以谢济世在他看来可用,且又是一举两得。遂下旨召回谢济世,先留住京中修养,待年后任其江南道监察御史,届时还会赐瑞喜恢复原名。
亲情难舍,这是弘历收服瑞喜的手段,目的只是想保护玹玗,于瑞喜而言也是一举两得,有弘历的暗中安排玹玗会更安全,外祖亦可洗去污名早日脱离苦海。
曼君于天穹宝殿不出;李贵宝被遣派到庶常馆;瑞喜也收为己用。会给玹玗惹麻烦的人都被弘历处理了,只剩下一个人,可是他千算万算,却失策于对那个人下手太慢。
冬月初三的前夜,玹玗独自坐在幽灯下,翻出当年母亲送来的发绣荷包,思及父亲仅剩的画作被毁,心里就怨愤难平。
“今天年大人来过箭亭,让我传话给你,请明日辰时前往断虹桥一叙。”雁儿先将永璜送回东宫殿,让郑妈妈伺候其就寝,再入玹玗寝室见已无外人,才说出午后遇到年希尧的事情,又不解地自言自语:“奇怪,以前年大人都是让瑞喜传话,这次怎么会亲自来。”
“他以后都不会让瑞喜传话。”玹玗淡淡一笑,这段时间她心里已隐隐有所感应。
视线移向妆台上的瓷罐,瑞喜托承乾宫的小宫婢悄悄可能过荃蕙的妆奁,确实发现同样的瓷罐。据说立冬当日那拉府送不少东西给荃蕙,其中确实有两罐润体香膏,可近几日只见着一罐,可承乾宫几乎是余嬷嬷说了算,连秋月发现东西少了都不询问,小宫婢又怎敢多嘴。而后瑞喜又从升平署总管处探得消息,余妈妈并非汉人,而是摆夷族,且苗疆一带的女子擅养毒虫,升平署总管的夫人就亲眼见过余妈妈把蜘蛛当作食物。
这两件事瑞喜能查到,还在情理之中。
可讷尔布夫人暗中饲养蝎子,并以此物偷偷烹制美肤养颜汤,使得讷尔布的妾侍个个驻颜有术,却难有子嗣,常常莫名其妙的滑胎。
此等宫外的隐秘之事,瑞喜又如何查得,除非是有高人相助。
雁儿听不明白,又见玹玗的神情有些古怪,直接问道:“难道瑞喜有问题?”
玹玗微微一摇头,淡淡回了一句:“问题不在瑞喜身上。”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这出于关怀的监视她不介意,只是不希望他还要为女人争斗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