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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丧,在京的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素服二十七日,百日不作乐,四十九日不屠宰,一月不嫁娶,二十七日不祭祀。
大行皇帝入殓后,皇室贵族人员都要回府斋戒,而各部院大臣官员一律不许返家,要集体宿在本衙门中斋戒,由光禄寺供早膳、晚膳、和午刻果桌。
回到紫禁城当夜,鄂尔泰和张廷玉就被请到军机处值房的一间小屋子,两人分庭抗衡不睦已久,被单独安排在一处也算是狭路相逢,虽不至于唇枪舌战,但几句简单的寒暄却都是阴阳怪气。
但两人之间的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当庄亲王胤禄也来到这间屋子后,三人开始怀疑弘历这样安排的用意。
雍正帝遗诏的末段,有提及四位辅政大臣:
张廷玉,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其纂修圣祖仁皇帝实录,宣力独多。每年遵旨缮写上谕,悉能详达朕意,训示臣民,其功甚巨。
鄂尔泰,志秉忠贞,才优经济,安民察吏,绥靖边疆,洵为不世出之名臣。
庄亲王,心地醇良,和平谨慎,但遇事少有担当,然必不至于错误。
果亲王,至性忠直,才识俱优,实国家有用之材,但平日气体清弱,不耐劳瘁,倘遇大事,诸王大臣当体之,勿使伤损其身,若因此而损贤王之精神,不能为国家办理政务,则甚为可惜。
经历过年羹尧和隆科多被剪除的事件,朝中大臣都知道,越是被雍正帝厚赞,越是要留心注意。而从遗诏的内容来看,雍正帝似乎有意提醒弘历,且四位辅政大臣,除果亲王外都被请到此处,看情势有些像拘禁。
怀着忐忑的煎熬心情一直到寅时,光禄寺送来早膳,同时出现的还有弘昼。
“委屈皇叔了。”弘昼皮笑肉不笑的对胤禄行礼,将两本册子扔到桌上,冷眼扫过鄂尔泰和张廷玉,问道:“听闻两位都有写手札,和自定年谱的习惯,皇阿玛突然驾崩,不知两位预备如何记录昨夜所发生的事情?”
张廷玉拿起其中一本再熟悉不过的册子,脸色微白地讷道:“这……”
“本王亲自带人从两位大人府中取来,还专门安排侍卫,保护三位辅政大臣的家眷。”弘昼说得很客气,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两本自定年谱绝非取来,而是抄来的。“张大人曾奉命总裁《大清会典》的续修,深得皇阿玛赞许,想来自家的年谱也会编修得很好。”
张廷玉默默点头,又和鄂尔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偷瞄胤禄。
弘昼只是代为出面,背后的真正授意者应该是弘历,且有此一举恐不止编修年谱这么简单,否则何须将胤禄也拘于此处。
几年前雍正帝病重,安排辅政大臣是因为弘历还年轻,宗室里尚有觊觎皇位之徒,担心弘历心慈手软会控制不住朝剧。但如今的情势完全不同,况众人皆知,康熙帝十六岁亲政,第一时间就谋划铲除辅政大臣,鳌拜专横跋扈固然该死,可依附其的遏必隆好歹是孝昭仁皇后之父,亦被削职夺爵下狱论死。且弘历已年过二十五,更有干纲独断之心,对事雷厉风行,锐利只是被掩藏在温润之下,若他们不知进退,只怕下场会更凄凉。
再次与鄂尔泰对视,张廷玉面色阴郁地答道:“臣等必当维护大行皇帝的尊严。”
弘昼挑了挑眉,明面上的答案已得到,再看胤禄表情僵硬,应该也听懂了他的暗示,“那本王就不打扰了,请皇叔和两位大人先用早膳,待会乾清宫还需两位大人主事呢。”
刚出房门,就见胤礼迎面而来,因他和胤禄的府邸都在内西城正红旗区域,且习惯出西安门沿外宫墙走太平仓胡同,正好要经过庄亲王府邸。方才看到正红旗的人将庄亲王府团团围住,想着胤禄又被弘历单独请去,心中甚觉不妙,于是急急返回宫中。刚刚踏入西华门,就听到两个正红旗的宫门守卫嘀咕,说庄亲王、鄂尔泰、张廷玉都被弘历扣在军机处值房,他随便找了个內侍一问,就立刻为他指路。
“弘历心中所想,我清楚,自会相劝三人。”胤礼向来眼明心亮,一路而来,无论是侍卫,还是太监都故意放消息给他,其目的再明了不过。
“皇叔身子不好,怎么不回府休息。”弘昼眼底藏笑,但这一礼倒是有几分真诚。“四哥心里想什么,我都不清楚,皇叔竟然知道?”
“世祖、圣祖幼年继位,故而需要辅政大臣,然弘历已非稚子,且协助大行皇帝处理政务多年,确实无需大臣辅政。”正大光明后的遗诏还未取出,弘历上不是皇帝,胤禄乃是长辈,暂时还能直呼其名。
弘昼微微一勾嘴角,将一大串钥匙递给胤禄,“大丧之期,乾清门出入已由丰盛额、庆复二人管理。至于紫禁城各门的钥匙,四哥希望由皇叔来保管。”
胤禄眸底透出惊诧,不由得佩服弘历,城府之深丝毫不逊于雍正帝。
雍正帝驾崩之前京城早有布局,两黄旗、两白旗、正红旗已固守四门,让弘昼把钥匙交给他,其实是在试探,他和胤禄同为辅政大臣,胤禄却和图谋不轨的弘皙来往密切,那他多少也值得怀疑。
看着胤礼进入房内,弘昼望向转角处,果然是李怀玉在探头探脑。
“四哥呢?”弘昼一把将其从角落拎了出来,“你小子就这点能耐,跟踪个人都没本事,果亲王肯定猜到是四哥故意放消息。”
“主子在乾清宫呢。”李怀玉憨憨一笑,“主子说了,就是要让果亲王看出来。再说奴才躲着五爷干嘛,主子就是让我来请五爷过去。”
弘昼淡淡一点头,这个时候弘历能在乾清宫内,说明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另一份遗诏已经不重要,从圆明园回来的人都知道弘历是新君,所以也不做任何防备。
乾清宫内烛火通明,在此当差的奴才都被拘在东庑的端凝殿。
雍正帝的梓宫前,弘历默默地站着,听到脚步才回头,哑声道:“以前没到中秋我就离宫,你知道我去哪吗?”
“祭奠?”弘昼一直清楚弘历的身世,却从来没问过。
弘历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嘲讽地冷笑道:“皇阿玛苛待三哥,冷待你,但对我一直不错,可知我为何默认熹贵妃和齐妃的所为吗?”
“为什么?”弘昼摇摇头,他没想那么多,只知道唯有弘历登基,涴秀才能回来。
“以前的中秋夜,我都是去陪奶娘过,在我进入雍亲王府之前的那位奶娘。”弘历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眼底透着寒光,“当年,皇阿玛在入宫侍宴时,就已经得知皇后派人暗杀我生母,可他什么都没做。不能离宫,因为他要在圣祖爷面前当孝子,且那个时候若被八皇叔他们知道,皇阿玛私设外宅养汉女戏子,肯定会大做文章。这选择并非全错,若临时离开,反而会惹出更大风波。可是雍亲王府的跟班就候在景运门外,只要传话出去,让府中侍卫前去相救即可。但皇阿玛没有那么做,他在顾虑皇后的感受,也担心事情会被府中的人宣扬出去。”
“除了皇后和齐妃,就没人知道四哥生母的存在?”弘昼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也和江平接触过,有些事情应该听说了。”弘历冷声哼笑,叹道:“全京城都不知道云墨色为何消失,就连江平都是在我母亲死后,姨母成为了云墨染,才知道我母亲当年是因为雍亲王而退出梨园。”
弘昼不禁一笑,默了片刻,才说道:“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一切事情皆是熹贵妃和齐妃所为,你打算怎么处理。”
“能有今日,全赖这位养母,且大清不能没有太后,我可不想背负和皇阿玛同样的罪名,而且她定然有所准备。”弘历沉吟道:“至于齐妃……”
“放过她!”弘昼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毕竟齐妃曾是他的养母。
弘历闭上双眼,点了点头,“本来我就欠她,当年误导三哥,让齐妃失去了最后的孩子,是应该补偿她。”
能和仇人结盟,能看透他的心思,从端阳节第一次提醒他行事开始,可见此人的思虑缜密,恐怕宜太妃死后,齐妃就是整个计划的主导者,而熹贵妃仅仅是棋子。所以他想不通,既然弘时之死,能让齐妃不惜背上杀父弑君的罪名,为何又会放过他和熹贵妃?
圆明园内,得到京城传来的消息,所有妃嫔立刻换素服返回紫禁城。
熹贵妃的马车里只坐着玹玗,因为毓媞在大队出发前,悄悄到后面和曼君同舆。
“弘历还没登上帝位,你就急着和我翻脸了。”曼君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再过几日你就是大清的皇太后,还想争什么吗?”
毓媞微微侧目,眸色冰冷,哼笑道:“想太多了,我只是一直没时间问你,离霄道人你怎么处置的?”
因为有她的吩咐,佩兰才日日去牡丹亭请安,目的是为了盯着曼君。可前天夜里,雍正帝从迎仙台带走金丹后,离霄就神秘失踪,据说蓬莱洲宣布雍正帝驾崩的同时,有奴才瞧见一辆水车从大北门离去,用的是齐妃的腰牌。
“放心,只要我好好的,他就永远不会出现。”曼君淡然一笑,离霄早被她秘密灭口,如此说只是为了挟制毓媞。她并非怕死,最大的心愿已了,死而无憾。可宜太妃毕竟帮她一场,有些事既然应,就必须做到。
“你当然不会有事。”毓媞神情依旧,可拳头却暗暗收紧。“弘历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你是弘昼的养母,他定会好好奉养你。”
美人迟暮,却依旧典雅尊贵,可若有人见到毓媞和曼君的对视一笑,只会觉得恐惧。
卯时,亲王以下的所有宗室成员、文武百官聚集内廷,截发成服;辰时,在众人的见证下,督领侍苏培盛取下正大光明匾额后,外用黄纸固封的另一份遗诏,交由鄂尔泰开启,并与雍正帝随身携带的遗诏对比。
辰正一刻,鄂尔泰于乾清宫前,向文武百官宣布遗诏,只是跳过了某些内容。
就在众人跪拜之时,齐妃双手高捧着黄卷,从乾清门缓缓向正殿走来。
曼君神情肃穆地对弘历说道:“先帝遗言,此卷要在遗诏宣布之后,需先让四位总理事务大臣阅览,才可交于新君。”
文武百官无不愕然,弘历只是冷眼看着,遗诏既已宣布,就不怕曼君再玩花样。
雍正帝遗训和历朝历代的君王遗训无异,只是最后特别交代:未免内忧,需严加看管被圈禁的政敌;以防外患,谕定远营和硕特额驸阿宝,西路军营署大将军查郎阿近期不得来京,驻守边境,以防准噶尔部异动。
可最后一条,却是针对大清未来的皇帝,不仅仅是弘历,而要代代相传。
这让弘历感到愤怒,让鄂尔泰暗暗冷笑,让其他三人颇为惊讶。
遗诏宣布后,熹贵妃钮祜禄?毓媞为皇太后,大丧期间暂居永寿宫,弘历则居乾清宫南廊苫次,可哭丧的这三天,弘历竟未去永寿宫请安。
八月廿七,雍正皇帝的遗诏向全国颁布,京城内所有寺庙道观各敲钟三万下。
当钟声响彻全城,景山的寿皇殿内却传出狂放的笑声,在被囚禁了近十年,爱新觉罗?胤祯终于等来了这天。
可这带着哭腔的大笑中,没有半点高兴,而是满满的伤感和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