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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魂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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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竹薖楼有这么安静的一天。

    熹妃头疼的事情已经够多,涴秀不折腾,她是满心欢喜,也不去干涉那三个丫头在房里做什么。

    三更静谧夜,御园没有出现闹鬼的情况,可没有声音,反而更显恐怖。

    雪,越下越大,因为无风,所以雪花如羽绒般静静飘落,虽然仅一尺之外的地方都无法看清,但这洁白的花舞,为冬的萧瑟增添了一丝柔情。

    竹薖楼只有微弱的光亮,三楼的一扇窗户虚掩着,寒风灌入室内,涴秀和雁儿都围着碳爖而坐,只有玹玗一直站在窗边。

    这一天,她根本没法入睡,偶尔昏沉片刻,竟然全是乱七八糟的旧梦。

    梦到妘娘带着煕玥离开;梦到莺桃姑姑三步一回首的泪别;梦到父亲被兵部锁走;梦到家中被抄,她和母亲下狱;梦到母亲反反复复让她记住那四句诗;梦到自己进入撷芳殿;梦到那血淋淋的夜宴……

    而真正在梦中折磨的她灵魂的却是弘历,他的笑,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疼爱。

    可她呢?

    只想着要怎么利用。

    她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做?

    母亲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的父亲却是她的杀父仇人。

    她入宫以后,唯有他的百般呵护单纯不夹杂任何目的,当她是妹妹一样的哄着、宠着。

    可当中的恩怨实在太复杂,究竟该如何计算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最终会变成冤冤相报。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劲气侵襟袖,箪瓢谢屡设。萧索空宇中,了无一可悦!”突然想到了陶渊明的这几句诗,也才发现,自从进入景仁宫,就再也没碰过诗词,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想念那个书斋,只可惜现在跟着熹妃,行动不似从前那般自由,就是想去也难。

    听到玹玗吟诗,涴秀不禁蹙起眉头,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转头向雁儿问道:“你知道那首诗讲的是什么吗?”

    “格格,你也太看得起奴才了。”雁儿一脸苦笑,摇头道:“奴才能识得几个字就很不错了,诗词这些东西……不懂。”

    涴秀忍不住一翻白眼,“那你说最后两个字就好啊,前面啰嗦一长串干嘛!”

    “哦……”雁儿委屈地点点头,视线移向时辰钟,叹道:“格格,三更都过了大半个时辰,那两个唱戏的人究竟来不来啊?”

    “我怎么知道。”涴秀深深叹了口气,没想到睡多了也会腰酸背疼,而且她现在精神饱满,要是那两个人再不来,她就打算直接冲到角园去。

    忽然,玹玗回头,就在刚才片刻的安静中,她似乎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怎么了?”雁儿诧异的问。

    “不知道是不是老鼠,我听到有瓷器的响声。”玹玗将窗户关上,但没有落闩。“我还是下去瞧瞧,万一砸碎什么摆件可就不妙了。”

    涴秀立刻起身,突然表示,“咱们都下去,在过会儿四更时,直接去角园。”

    闻言,玹玗只是愣了一下,但没有反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急想了解弘历在边关的情况,上次的小太监衣服还留着,涴秀觉得有趣也给自己弄了一套,待会只要让雁儿留在房中掩护,她们可以快去快回。

    二楼没有点灯,只见两个黑影坐在涴秀房中,可看服装不像是女人。

    玹玗和涴秀的第一反应就出手,两人各自抓起一只花瓶,毫不留情的向黑影砸去。

    花瓶砸到人,也没有落地,被那两人稳稳地接住。

    “好好的小美人,下手怎么如此狠辣。”个子矮小的人娇笑一声,抱着花瓶向涴秀走去。

    因为雁儿点燃了烛火,所以涴秀渐渐看清,眼前这人是云绣,那还站在阴暗中的就应该是云织。“不是说让我们留窗户,怎么,觉得太高,爬不上去啊?”

    太监服可真是万能的好东西,只要不太引人注意,就可在各处自由走动。

    云绣嗤笑一声,把花瓶塞到雁儿手中,转头对涴秀说道:“今天晚上,高来高去的人太多了,我和织姐是尽量避免麻烦。”

    “没本事就直说,反正唱戏的,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涴秀立刻顶了回去,“这里是皇上的御园,又不是下九流市井。”

    云绣无辜地回望了云织一眼,笑嘻嘻地说道:“织姐,你瞧瞧,这位‘秀儿’的脾气可比我还厉害,真不知道五阿哥喜欢她哪一点。”

    此话一出,云织只是谈起摇头,云绣从来都是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她也很无奈。

    而玹玗和雁儿对望一眼,不由得低头浅笑,这句戏言倒是说到涴秀的心里,就算对云绣再有敌意,应该也瞬间去掉大半。

    涴秀觉得脸上微热,瞪眼怒斥道:“你在胡说什么呢?”

    “是胡说吗?”云绣一挑眉,“格格就不想知道五阿哥说过什么?”

    涴秀的冷哼几乎低不可闻,“谁在乎那只花间飞蛾啊!”

    “飞蛾,那不是夜晚才出现的吗?”雁儿一侧头,她记得好像听过玹玗念诗,应该是穿花蛱蝶。“格格,应该是蝴蝶吧。”

    雁儿的言语,让玹玗忍不住深深佩服,这样呆傻单纯的性子,难怪以前会被折腾个半死,不过也就是因为呆,才能一直留在涴秀身边,没被踹出去。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这原本是唐代大诗人杜甫《曲江》中的一句,原意是指恬静自然的美境。

    不过,明朝的《红莲债》中却曲解了“穿花蛱蝶”这四个字的意思,以穿戏花丛的蝴蝶,暗喻迷恋女色之徒。

    可涴秀却故意说是飞蛾,夜里的花只有特殊地方才有,也就是弘昼常常流连之处。

    在损人的造诣上,玹玗都要甘拜下风,因为涴秀每次都能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还又准又狠。

    为此,云绣差点笑岔气,半晌才摇头叹道:“我都替五阿哥觉得委屈,要是他听见格格这么说,不知道会多伤心。”

    “那个没心没肺的早就习惯了,你想说,就去说。”涴秀冷着脸,“那八大胡同里,有一大半的夜花都想替他委屈,不知道你能排第几位。”

    “听起来格格是在吃醋?”云绣已经成功吸引住了涴秀,所以暗中对云织使了个眼色。

    涴秀挑起眉,“才没有。”

    “其实格格大可不必如此。”云绣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因为,五阿哥只有在失神的时候,才唤过我‘秀儿’,不过此秀非彼绣,这点我心里清楚。”

    “什么意思?”涴秀的语气仍然冰冷,语调还带着几分酸。“难道他在你面前说过什么?”

    云绣点点头,瞄了玹玗和雁儿一眼,有些戏谑地问:“格格是要我当众说,还是私下告诉你,反正我是无所谓。”

    涴秀被气得说出话来,狠狠地瞪了云绣一记,又将视线移向玹玗,那是个求助的目光。

    玹玗早已看出问题,对涴秀眨了一下眼睛,福身道:“格格,茶凉了,我和雁儿去换一壶热的来。”

    退出涴秀的房间,却惊讶的看到云织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果然是高手,进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刚才听到的声响,应该是她们故意碰撞茶杯。

    而最让玹玗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们和雁儿明明站在门口的位置,却都没留意到云织是何时退出来的。

    雁儿拿过茶壶,浅笑道:“煮茶的差事还是交给我这个闲人,你们聊。”

    “看来她也不笨嘛。”望着雁儿远去的背影,云织没想一个呆丫头会这般识趣。

    “雁儿姐姐心思单纯,不是我们这种人。”玹玗淡淡地说:“想来那位云绣姑娘已经拖住了格格,云织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打量着玹玗,为这异常成熟的语气而惊讶,云织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只有十岁?”

    “虚数十岁,怎么了?”玹玗明白云织心中所想,于是讽刺地笑道:“云织姑娘是江湖人,又随戏班天南地北,还有人精心调教,你十岁的时候应该也是我这样子,或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厉害的小丫头!云织在心中一叹,元宵夜匆匆一眼,她并未十分留意玹玗,现在细看来,不光是心智成熟,身高样貌都和十三岁的雁儿相差无几。

    眸光一闪,云织平淡地丢出一句:“不问是非,只愿安好。”

    简单的八个字,却让玹玗心中一悸,双手悄悄握成拳,指甲深陷掌中。

    “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玹玗迟疑的轻咬嘴唇,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更怕会懂。

    “我只是个传话者,当事人都听不懂,问我又有何用?”云织勾起深深地笑意, 漫不经心地说道:“四阿哥身受重伤,还惦记着你,所以让整个彩云天入宫,只为避免再发生类似撷芳殿之事。”

    “爷……四阿哥受伤了?”玹玗的脸色瞬间刷白,急切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被谁伤的,伤得重吗?”

    奇怪,京中并未收到弘历受伤的消息,难道是故意隐瞒?

    理亲!这三个字蓦然出现在玹玗的脑海中。

    弘历出征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有谈到这个人。既然敢在京城下手,那到了塞外就更是肆无忌惮,说不定还未勾结敌军。

    脱口而出,含糊不清的称呼引起了云织的注意,再次打量玹玗,现在她真有几分相信茹逸的话了。

    “两军交战受伤是难免,不用大惊小怪。”云织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但是,你刚才说我们是同一种人,那是错的,彩云天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四阿哥的安危,所以拜托你,别给四阿哥制造麻烦。”

    “我……制造麻烦?”玹玗不是很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装神弄鬼你也有份,暗夜潜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云织毫不客气地说道:“四阿哥让我护你周全,我定然会尽力做到。不过,也请你为自己的安危想想,刚才那句话,你懂的。”

    一路相随,一路所见,知道的云织都说了,她能体会玹玗心中的仇恨,所以不相劝,只让凡事更加谨慎,能被她发现的事情,也可能被雍正帝人发现。

    至于这孩子以后和弘历会走到何种地步,那也只能听天由命,都是杀父之仇,能放下的才是赢家,可赢得了情,仍然要输掉心。

    玹玗抬头迎上云织的视线,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低声说道:“我们是一样的,都是为别人而活,可你要比我幸运些,你是你自己,而我却不是我自己。”

    “什么意思?”这下子换云织听不懂了,小小年纪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云织姑娘,如刚才所说,你只是个传话的,明不明白都不重要。”玹玗敛去眼底的感伤,回望了一眼涴秀的房间,淡然地说道:“红墙之内,都是命难由己,别给格格太多希望,否则失望的时候很痛。”

    扔下云织,玹玗借口去帮雁儿煮茶,躲开了。

    等再次回到楼上,早已不见云织和云绣的身影。

    这夜之后的几天,圆明园一直很平静,没人敢再提那两桩无疾而终的命案,但奴才之中的流言,闹鬼谣言却更盛之前,好像是那天进过双凫小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奇怪死去。

    竹薖楼也很安宁,涴秀满怀心事,似乎也开始变得多愁善感。

    而好不容易找回笑容的玹玗,在此坠入沉闷,偶尔勾起嘴角的弧度,都是满满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