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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和风轻拂幽静的湖面,苍茫荒原的绿洲,水边没有蒹葭摇曳,更显萧索忧伤。
烟霭渺渺迷离藏花,天际万点星光,月夜之下朱唇轻启,呜咽的真言揭开了掩藏已久的欺骗,坦诚相见只为情已缱倦,纵然知晓孽海无边,也执意心中的那份牵念。
弘昼坐在湖畔横倒的胡杨木上,仰望那万年不变的冰轮,耳边是茹逸的浅浅低语。
其实在看到茹逸出现的那一刹,心中蓦然而起的凛然,便让他确定,对她是情难割舍。虽然当初只是视她为棋子,但长久相伴的情分,再加她以命相随的真心,纵然不爱,也无法放潇洒放下。
“今夜,茹逸说得都是真话,再无半句虚言……”见他一直不作声,茹逸猜不透他心之所想,只能默然不语。
对弘昼而言,她讲述的故事并没有多少新意,都是皇族斗争的老把戏。
自古就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说法,也因此延伸出了红颜祸水之论。可实际上,红颜何曾祸水,不过是玩弄权术者,利用了男人的贪婪和欲望,把本来就生难自主的女人推下无尽深渊,扣上万世骂名。
在历史长河中,牺牲在皇族斗争中的悲凉绝色比比皆是,可她们真是祸水吗?
春秋战国时期,越女西施颠覆吴国,于勾践而言,她是最有利用价值的工具,是能光复越国的棋子;于夫差而言,她是迷惑君主,搅动吴国风雨,使其众叛亲离的祸根。
汉宣帝年间,为了国家利益,王昭君被迫远嫁匈奴,其目的也就是用女色换来边关平静,且这些和亲之女都背负细作的使命,必须在母国危难的时候,出卖自己的枕边人。
东汉末年,歌姬貂蝉离间董卓与吕布,撩拨得父子二人反目成仇,以连环美人计,让权倾天下的董卓被戮共门前,让武功盖世的吕布命殒白门楼。可这一切却是其义父王允的巧妙安排,目的只是为国除奸,诛灭乱臣贼子。
非但这些女人不是红颜祸水,就算是纣王的妲己、幽王的褒姒,又何尝不委屈冤枉,为君者不懂自持,惹得天怒人怨后,就把骂名推到女人身上,何其荒谬!
所以错,从来不在女人,而是男人引发。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身边这个女人。
“背叛弘皙的下场,你不清楚吗?”沉默了许久,弘昼才低哑地问道:“既然得到自由,为什么不完完全全做一个普通女人,何故在卷到这些争斗中来。”
“我就是在做一个普通女人。”看着她仍然凝视天空的侧面,茹逸轻声说道:“天下间,每个再平凡的女人,都会为自己的心上人不惜一切。”
弘昼心中泛起一阵感触,苦笑着摇摇头,叹问道:“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真的会看不透我的目的?”
“夜越黑,星月之光才会越亮,可茹逸不是无福星月,不过是这幽光下的一只飞蛾。”他的态度让茹逸芳心迷惘,幽幽一叹,继续说道:“漫漫长夜太冷了,纵然知道扑火焚身,还是会受不住那温暖的诱惑。”
都以为她不会受别人的牵绊,但姐姐入宫后,她虽得到自由,可心中却无比的空虚失落,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栖身处。弘昼给她的印象一直就很特别,他虽常常流连烟花之地,看似风流荒唐,却从未染指任何女人。直到进入昼暖薰风,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满是隐忍和无奈,与表象截然不同。这才明白,在那看似尊贵的身份下,也只是一颗被摆布的灵魂。
“你好不容易逃开弘皙的利用,为什么又甘心被我设计。”弘昼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别有意味地问道:“你应该知道,你最想要的那些,都是我永远无法给你的。”
只是微微侧目,茹逸便已抵敌不住他眸中的光芒,心悸的垂下头去,喃喃道:“王爷待茹逸已经很好了,我不敢再有更多奢望,那一点温暖就是此生最大的福气。我只想陪伴王爷,如旧日一般,不增不减已是足够。在弘皙手下时,我是一个没有心的杀手,为了和姐姐相互扶持,才咬着牙关在悬崖边缘徘徊。可姐姐最终为了心之归宿踏入紫禁城。我虽然重获自由,但是心却空了,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活,为谁活?若为自己,此前的二十年已经太辛苦,苦到让我都厌倦尘世,可这条命是姐姐用一生凄苦换来的,让我无法轻言了结。直到王爷出现,才再次填满了我的心,让我又有了可想可盼的事情,不再像个游荡无依的孤魂。”
这番肺腑长谈让弘昼身躯一震,惊愕地望着她那惶然的神情,心生怜惜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其他事情我不敢许诺,但至少能保证不让你继续做那暗夜飞蛾。”
“王爷……”茹逸惊喜交集的轻呼了一声,又柔柔地问道:“王爷能转过身去吗?”
见她强忍着泪水的模样,最怕看到女人流泪的他,淡淡一笑,侧转了身躯。
猛然,茹逸靠着他的后背,动情的哭了起来,泪尽之前的凄凉悲楚。也为他的不计较而惊喜,此行她总算是赌赢了,只可惜赔上了好姊妹的一条命。念及此处,她就一发不可收拾的越哭越厉害,直到染湿了他大片衣衫。
弘昼心中一软,把她搂到身前,以手帮她拭泪,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雅琴的血债我一定替你讨回来。”弘昼柔声安慰道:“黄泉路虽苦,但有那么多淳朴宽仁的蒙古人相伴,她也不会太寂寞。如果你愿意,等回到京城后,我们寻个好地方为她立个衣冠冢,你也能有个情思寄托之处。”
“不用了,姊妹之情会永远存在心底,何须坟冢墓碑那样虚无的东西。”茹逸翻涌的情绪总算因为仇恨而平静下来,对这温暖的怀抱虽有依依之情,却还是轻轻退出,眸色阴冷地请求道:“雅琴的血债,我要亲自要回来,如果日后遇到,能把那些暗影黑骑交给我对付吗?”
“好,都交给你,但不可以涉险。”无奈的叹了口气,茹逸的固执他已经领教过了,就算不同意,她也不会有在暗中用自己的手段。
“放心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弘皙的杀手,毕竟我曾是他们其中一员,乱武功和计谋,他们还不是我的对手。”茹逸望着他,嘴角勾出一丝森寒的冷笑,细讲了之前帮延丕勒多尔济伪造羊皮书一事后,眸色才又转变得悠然落寞,叹道:“是我连累了他们的亲人,注定要背负那些仇恨,所以我会和延丕勒多尔济他们一起,向暗影黑骑讨回亲人血债。”
这二人坐在湖畔低语时,弘历与延丕勒多尔济早已相互道明了身世,在细听过茹逸远设的计谋后,也不禁轻叹,还好此女心思都系在弘昼身上,若是她全心协助弘皙,那就真正要头疼了。
见弘昼和茹逸并肩回到村中,云织那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落了平静,听了延丕勒多尔济对这几日的描述,她更为紧张担心,不知道弘昼会如何对待那拼命相随的傻丫头。此刻看两人都神色平和,料想是前尘旧事已如云散,弘昼并没有计较茹逸的过去。她为茹逸感到高兴,因为那份痴心没有错付,但又暗叹自己没有茹逸幸运。
云织收敛眸底的淡淡忧伤,盈盈笑着走向茹逸,关心地问道:“连着两次受伤,现在可都好了?”
听云织这么一问,弘昼惊觉自己的粗心,一时情急地执起她的柔荑,失口说道:“伤在哪里,一会儿让我瞧瞧。”
“五阿哥,现在才知道关心茹逸姐姐,是不是晚了点,地方也不适当了点。”云绣和弘昼本就是闹着玩的关系,见了茹逸自然不会有半点醋意,反是饶有兴趣的拿他们打趣。“不过总算他还有良心,没有白费姐姐的一片深情,比有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人好多了。”
云绣这话说得别有所指,云织偷偷忘了江平一眼,他似乎完全没听到,她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轻声笑道:“既然知道五阿哥有情有义,你以后也就少招惹他,别害得茹逸妹妹吃了干醋。”
而茹逸羞红脸颊地低下头,笑而不语。只是在视线瞄到弘历时,又顿时心乱如麻,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别怕,四哥比我更能体谅你。”感到她指尖传来的轻颤,弘昼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道:“若不是四哥的分析开导,或者我还在钻牛角尖呢。”
“谢谢宝亲王不与茹逸计较。”茹逸抬头,向弘历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弘历回以淡笑,并说道:“不用这么生分,你既能为五弟豁出性命,那便跟他一样,叫我四哥吧!”
“是,谢谢四哥抬爱。”茹逸破愁为笑,甜甜的轻唤了一声。
“有件事,我想问问弟妹。”弘历知道此时询问这事,定会破坏目前平和的气氛,却还是想求证,“不知道你姐姐是哪位皇妃?”
闻言,弘昼的脸色瞬间不自然起来,今天他算是测底了解茹逸,所以清楚弘历的提问除了徒劳外,只会让茹逸觉得为难。
“就如四哥所言,茹逸能为了王爷付出性命,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茹逸愧然的低下头,幽幽苦笑道:“可姐姐的身份我不能告诉四哥,毕竟我这条命是姐姐给的,又岂能出卖她。不过四哥放心,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站在王爷这边,绝不会伤害他。”
语气虽然平静温柔,可她苍白的娇颜上却有难掩的凄惶,就连总是异彩涟涟的幽眸也变得黯淡无光。
“没关系,那是你的亲人,你有权保护她。”是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如果她会轻易出卖亲人,弘历才要重新审视她。
弘历的态度让弘昼松了口气,潇洒地耸耸了肩,说道:“还有些时间,大家都再睡会儿吧,明日前往隆兴长可是要经过一片荒漠的。”
“茹逸姐姐,你别看这村中的房子跟窝棚似得,下面可神奇着呢,我带你去瞧瞧。”云绣热络地拉着茹逸往地下石室而去。
今夜,算是离开中原后,最安稳一晚。
第二日,众人离开青衣袂时,又再次换了衣裳,包括延丕勒多尔济等蒙古人,全都穿上了中原装束。
目送他们远去后,老村长独自来到千年血玉璧的石室中,竟有一缕游魂从案台后的石门飘出。原来那扇石门并非是弘历所猜的后龕,而是间密室,但并不让活人进出。
石室内顿时弥漫着沁心的昙花香味,那缕幽魂声音缥缈地问道:“东西给他了吗?”
“是的。”村长点了点头,又长声叹道:“可惜三世情孽,今生才刚刚开始。”
“血玉锁魂千年得释,希望他们能早些还完孽债,才可获得平淡的一生。”那缕游魂淡然一笑,又退回石门后。
莹莹蓝光的石室内,再次归入宁静,只能隐约听到好似来自上古的清唱:
碧翠奁,冷凝胭,花镜映红颜。
南田珞珠,钿璎摇步影纤纤。
半香芙蕖朵朵,轻尘飞絮漫天。
百绣绫,霓裳飘羽,笙歌曼曼舞青烟。
琴瑟箫玉若相依,生不离别,死亦不怨。
素心空对苍天,唯愿共悦千年。
长路迷烟柳,情顾恋,魂断无言。
玉损香叶残,泪盈瑶华沉梦帘。
轮回转瞬,翠羽吟轩,潋葬佩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