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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安城郊不断发生攻战的隐约厮杀和隆隆轰鸣声中,在关内四面行营都统,河西陇右招讨大使,中书令郑畋的筹划之下,拥立新一任储君兼监国人选所召集的大朝议,也在仓促修缮过的延英殿内终于如期召开了。
头戴黄玉三梁进贤冠,身穿七旒五章的紫科毳冕,腰配玉装剑、金龟符、金玉带的郑畋;也盛装打扮而表情肃穆的站在,代表天子权柄的空御座左下首一阶之上,眼神犀利而端重的望着每个进得殿内来的文武臣属。
只见那些相继入朝文臣的朝服胸口和肩臂上,同样绣有鸾衔长绶、鹤衔灵芝、鹊衔瑞草、雁衔威仪、俊鹘衔花、地黄交枝等名目;而在武官的正装朝服上则是变成了瑞马、角兽、熊熹、飞虎等等锦绣纹色。
如此之多的朱紫青蓝的服色,在殿中御使的唱名和纠风之下,按照尊卑等秩的批次济济一堂,正可谓是禽兽满堂而仙草瑞芝交相辉映。却又让居于群臣之上的郑畋,难免生出些似曾相似的即视感谓来。
那还是武宗朝的会昌元年(841年)。
出身荥阳郑氏宗家大房的郑畋,因为其父郑亚曾为宰相李德裕幕僚并深得其器重,而得以门荫得官为门下给事中。也是他第一次站在这延英殿外阶下,与其他门荫子弟站一起;对着殿内根本看不见的天子遥遥礼拜以为陛谢。
然而待到了来年的会昌二年(842年),他就于以当年科举的进士及第脱颖而出;入仕为宣武军节度推官,加秘书省校书郎时,年仅十八岁,也是当年烧尾宴上最年轻的探花郎之一。得以站在延英殿外柱廊下,听名传奏。
待到了会昌六年(846年),他又参加吏部科目选,考中书判拔萃科,被授为渭南县尉、直史馆事,开始了与馆阁之中截然不同亲民治政的地方生涯。只是好景不长,当时李德裕一党逐渐在牛李党争中失势。
先父郑亚先后被贬到桂州(治今广西桂林)、循州(治今广东梅州);郑畋两年任满不待吏部再试,便南下随侍于父亲左右。此后就再未任官而在家中读书,足足蹉跎了十年的光景。
而这十年已经足以让大多数人,就此磨光了锐气和进取之心,或是就此对于现实妥协;但是显然出身名门的郑畋不在此列,他愈发的专注治学而以为修心和养望。
待到了咸通元年(860年),正逢先帝即位,牛党的白敏中、令狐綯等牛党宰相相继去位和外放;他也终于迎来了被召还诏旨,先任河东军府从事,又被召入朝中担任虞部员外郎。
然而,作为与乃父政见不和的同族叔父,也是去位令狐綯等人一党的尚书右丞郑薰,坚决反对令他入职尚书省。于是第三次得以站在延英殿外的郑畋,不得不黯然领受了就此返回河东任上的诏旨。
直到咸通五年(864年)郑薰病退致仕之后,他方得入朝。初任刑部员外郎,不久又升任万年县(在今陕西西安,与长安县共治长安城)县令,开始了第二次亲民治政的生涯。这一任就到了咸通九年(868年)。
他因得到宰相刘瞻的举荐,被改任为户部郎中、翰林学士,加授知制诰。后又改任中书舍人,次年(869年)即因起草诏书文辞卓异而称旨,升为户部侍郎,充任翰林学士承旨。也得以第一次站在了延英殿内的侧廊。
咸通十一年(870年),唐懿宗因爱女同昌公主病逝,处死负责诊治的御医韩宗绍等,并收捕他们的亲族三百余人。时任宰相的刘瞻极力进谏,被罢为荆南节度使。当时在延英殿内位列居前的郑畋,已被视为后任之选。
然而他却在起草的罢相诏书中盛赞恩主刘瞻,以此声援刘氏的主张。却惹怒了爱女情切以致昏聩的唐懿宗,在同昌公主驸马兼宰相韦保衡的攻吁下,就此以党附刘瞻的罪名贬为梧州(治今广西梧州)刺史。
直到咸通十四年(873年)今上即位,韦保衡被免职贬出朝廷。此前被韦保衡贬逐的官员皆被召回。郑畋亦得以回朝,授为左散骑常侍;又由吏部侍郎改任兵部侍郎,第二次回到了延英殿内。
他此后历经调动,至乾符四年(877年)时已官至开府仪同三司、行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领集贤殿大学士,并与卢携并为宰相共持国政。
那时候,国家虽然屡经患乱,但还是诸事有所可为和中兴有望趋向,祸乱大半东南的庞勋之乱被轻易的弭平,沦陷吐蕃的河西陇右,也随着归义军的崛起而率土重归大唐版图,屡有外侮有也名臣能帅高骈、崔安潜荡平之。
然而局面就一下子急转直下。关东一带灾荒开始连年,各地草贼蜂起愈演愈烈。先有王仙芝窜起濮州长垣,而祸乱江淮之间,好容易才在黄梅(今湖北黄梅西北)被东南行营招讨使曾元裕讨平。
其兼又有余党黄巢在山东作乱,肆虐中原,南下转战江淮、荆襄、浙东、福建等地“众至百万”,屡败官军并公然索取“天平节度使”的旌节。
当时郑畋等多数外朝大臣都倾向于招抚,建议授其为岭南节度使,以岭南之地加以羁縻。乃分析厉害以为奏称:
“黄巢乱军因饥荒而起,又大肆劫掠钱粮,这才逐渐壮大,席卷全国。不如宽赦其罪责,以官职将其稳住,待日后时机成熟再行剿灭。”
“那些跟随作乱的民众,大都只是为求活路才铤而走险,只要遇上丰收之年必然思乡,到时军队离散,黄巢不战自灭。”
然而,另一位与大内群宦勾结一气的宰相卢携,却是以私心作祟正倚重淮南节度使高骈;奏称高骈统领的淮南军屡战屡胜足以剿灭贼患,因而极力主张继续进剿。结果就在政事堂草诏时,两方再度起了争执。
天子亦希望高骈能够一举成功,最终采信了一心求战的卢携主张。而作为招抚派领头的郑畋,也不得不第六次再度黯然离开了延英殿,而成为了分司东都的一名闲臣。
这一闲投散置到了朝廷再度起复他,而重归延英殿之际,却已经是局面败坏不可收拾之际了。总镇荆湖的三乐宰相王铎几乎望贼而遁;所任的名将(李朔)之后湖南观察使李系,是个纸上谈兵不战自乱的当代赵括。
而在山东节帅的刘巨容,江西招讨曹全晸击败了进犯的贼军之后;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国之壁城”淮南节度使高骈老而昏聩,居然在大将张麟覆没之后,就以修行为名避战不出而纵贼过境;
关东五路藩镇大军共同截击贼军与淮上泗水之间,却一朝临敌相继退走而去;只留下了讨贼最为坚决的江西招讨使曹全晸父子,率天平军深陷贼中死战到最后全军覆灭。
然后是忠武军节度使周笈疑似通贼而枉死东都,所部为杨复光所并而退往关中避战。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率部坚守潼关而孤立少援,至械尽粮绝而不知所踪。
而自发前来勤王的几支援军,居然因为不满京中仓促新募军马的优厚待遇,而冲散部伍袭夺其辎重,就此半路哗变投贼取了。就连天子本身都在田令孜的蛊惑之下,弃京城百万臣民而不顾,只身出走西幸蜀中。
因此,被召还回上京主持局面的郑畋,所面临的就是如此崩坏恶化和内外交困的绝望局面。那时候在铺天盖地而至的贼势面前,就算是他被世人称为“救世宰相”也实在是无计可施,而只能第七次仓皇出走延英殿了。
当他出奔到凤翔后,召集军府将吏商议讨贼之事。然而诸将皆认为贼军势大,建议等各地勤王军队云集再做打算。郑畋怒气填膺,以致晕倒在地,后虽被救醒却始终无法发声。
结果黄逆的招降使者恰于此时抵达凤翔。当地监军院使竟以郑畋的名义起草谢表,表示有意归顺黄巢,并设宴款待来使。结果在席间诸将皆哭。
他醒来得知这一状况,认为人心尚未厌唐,于是召集将佐,晓以大义,终于得到诸将的支持。又刺破手臂,与诸将歃血为盟,并趁机修缮城池,整治军械,训练士卒,同时秘密联络周边各藩镇,相约合力讨贼。
待到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泾原节度使程宗楚等皆各率所部,抵达凤翔。并且重新收编和统合了京西各镇和隶属左神策行营的数万兵马,厚赏钱财以结军心,并斩杀使者以为祭旗。
因此在国家最为危难的绝望时刻,他不但努力坚持了下来;还与停驻散关的飞龙使杨复恭兄弟,形成了呼应之势,而屡屡阻挡和击败了贼军的进取和威逼之势。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更多了。但是他总是能够百折不挠的屡败屡战、屡挫屡起,始终奋战在与贼军对抗的第一线;哪怕最后在奉天为了避免凤翔镇大军的分裂和内讧,而远走西北;
但也在长达一载的卧薪尝胆、运筹帷幄之后,成功带回来一支勤王大军;并且长驱直入收复了关中大部,更是攻入了西京,而将那扰乱天下的窃国大贼黄逆及其余孽,就此拼力讨灭在了长安城内。
因此,虽然郑畋为了讨平贼患和光复国家,委实做过许多情非得以的事情,也用过权谋算计的手段;但可以说是他毕生行事的基准和原则,基本无愧于家国君父,也无愧于己心的当世名臣极限了。
现在,得以第八次站在延英殿内主持军国大计的郑畋,在剑南三川可能沦陷的偌大危机之下,同样要为了李唐的传续和维系往昔的家国,再度违心背德的做一次欺君罔上的矫诏勾当了。
好在那行营都监彭敬柔也算得力,居然给他从城内幸存的宗室当中,找到了一位据说是先帝第八子睦王李倚的遗腹子——如今不过七岁的孩童李祕;被盛装打扮之后正待在殿后,就等宣达群臣之后进行朝拜了。
然而当日上三竿而禁鞭和升朝鼓数响之后,已经站满了大半数的殿内却依旧还是仙草瑞芝居多,而衣冠禽兽少的局面,这就让郑畋隐隐有些不满和觉得刺眼起来了。
随后在他的示意下,身为佐幕的行军司马孙储,有些脚步仓促的举勿走到郑畋身边到低语道:
“不瞒堂老,如今西军诸将有大半数未至,而派往各部传召的使者,至今也没有音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