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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安城西南的樊川香积寺内。被人暗中视为背主篡权之徒,而生一颗光头铮亮眉粗脸阔而骨节粗大的归义军副大使索勋,也心思匆匆的穿过神策健儿所组成旗杖森严的外围,而来到了宰相郑畋所停居的须弥堂外,这才停下脚步来对着站在台阶上的执戟中侯,姿态很低的沉声请求通传:
“归义军副使,河西行营招讨,有事禀明堂老阶下。。”
然而随后他得到的回复却是堂老正在面客,而将他及其扈从人等引到侧旁一间点着火盆的耳房理稍待。然后听着外间房檐上的雪花掉落扑扑声和值守扈从门的呵气跺脚生,索勋却是难得陷入了某种沉思当中,就仿若是恍然回到了当年时光。
他们这些年轻的将弁也是这么守候在张太尉的帐外,而充满憧憬和期许着未来光景和前程的种种。而索勋本人也不是什么门第出身,严格说他只是神龙年间流放戍边的罪人之后;因此到了他的父亲这一代,除了还记的一个姓氏之外,就再也没有给留下更多的东西了。
然后安史之乱爆发了,吐蕃人也杀来了;他们这些身在河陇之间的唐人不管良贱贵庶,都一股脑的成为来自高原上的丑蕃之奴。他的父亲因为粗通外藩文字,而承蒙吐蕃贵主指名做了一名刀笔小吏,还像牲口一样的指来一名满身腥膻的胡女,给配种生了好几个儿女。
然而这种暂时的宽待和温情也只是某种假象而已。很快索勋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像是牲口一样的被吐蕃人带走发卖掉了。而唯有居中的索勋因为能够讨好吐蕃人委任的胡人管事,而得以留在未老先衰的父亲身边,送往了他的最后一程。
因为不能按照汉家礼仪入土归葬和祭拜,他们只能在夜里偷偷的胡乱埋掉,然后抱着一腔烧灼不已的心思继续做吐蕃人的顺民。索勋甚至因此成为了吐蕃贵人之子的跟班,继续接受配种之后在给肆意处置掉的命运。
但是相对于作为两脚走路的配种工具,而不断被主人强行辗转给各种人等生孩子的女奴,他们这些男子的境遇却又不算得什么了。因此,当义潮公在瓜沙举起了重归华夏的大旗,而各地震动不断响应之际;索勋也毫不犹豫的偷袭杀死了自己熟悉的小主人,而夺取了鞍马刀弓带着一班暴动的“温末”,就此前往投奔。
而义潮公对于他们这样仅凭道听途说的一点传闻,就敢于风尘扑扑前来追随的反正勇士,亦是十分的看重和乐于提携。因此,他在义潮公的麾下追随着炎日战旗,从一名队头、押衙、旗牌官、散十将、衙前十将,一路做到了军前排阵使;
后来又在收附回鹘部为附庸的西州之战中,酬赏临阵捉生敌酋的功劳,不但被义潮公提举为衙前指挥使,还将女儿嫁给了他,就此作为张氏的羽翼而走上权势功名的快车道。因此,在义潮公主动入朝之前,索勋已然成为了帐下屈指可数的左马步都押衙,也是诸多寒庶出身少壮军将的领头人物。
因此,他未尝不知义潮公如此提携和厚爱,也是为了扶持起来一支可用制衡和对抗,那些因为附从和追随了归义军的反正大业,而在争战和清剿地方吐蕃势力过程当中,同样壮大起来的各地世家大族的门第势力。而张氏最初也不过是此中之一而已。
然而,义潮公将节帅大位交给了自己的侄子张淮深,而带着儿子张怀准入京的决定;虽然光明磊落而大义凛然,却也是给归义军内部多少埋下了一些日后的隐患根源。因为身为继任者的张淮深,对自己接掌大位和权柄未免自信不足,而性格又偏向温厚宽仁。
因此,在他任上虽然军民得以休养生息,但是相应归义军的征拓事业也由此慢慢的停滞下来,而趋向更加保守的外交和权谋手段;这也让那些从中依然获利不少的世家门第多少有所不满。但是依靠义潮公的威望和诸多张氏追随者的支持,也算是平稳的过来了二十多年的光景。
正当大家已然适应了这位温厚使君的为政风格;索勋也早早的抱上了孙子之际。突然义潮公就在京逝世的消息传来,让家家户户为之带孝而呦哭不已,而随后被朝廷放归的大公子张淮鼎,以及朝廷迟迟不肯再追封和承认归义军旌节的纠葛,都让归义军内部开始蒙上了一层阴影
相比之下,索勋才是那个最为坚定维护张氏权柄的那个人。哪怕为之在暗中与那些世家门第的代理人,出首碰撞和对抗过许多次。然而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作风还算稳健的张淮深却是事事和起了稀泥,乃至开始暗自酗酒解愁而隔三差五的不问政事了。
因此,当索勋这样的铁杆亲故也在屡屡劝谏无果,而开始有些离心和无奈之际,却是有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提出了一个建议;能够在不违背当初对义潮公誓言的情况下,依旧让节帅之位留在张氏嫡亲子弟手中,却又能改变现状的权宜之计。
然而,自从节帅张淮深在负责逼宫的他面前,突然被来自身后的一名陌生将弁给暴起刺死之后,一切都走向无可挽回的绝路。相比之下,他甚至还要主动担待下弑杀故主的罪名,乃至为了向拥兵凉州而手掌朝廷名分大义的郑相公,交上足够的投名状而亲自带兵诛杀故帅的亲族和心腹部属。。
然而到了现在这一步,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带领着他们这些归义军的年轻子弟,走向他们渴望建功报国和博取出身名位的富贵前程;还是带着他们走向一条完全看不见前方尽头的死路和深渊呢?但是无论如何,残害了前任归义军主的他也没有任何回头和妥协的可能了;只能咬牙舔血得将这条权臣之路给走下去。
他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通过这场战事变相的消弱和催磨掉,归义军邻里的那些将门世家、地方大族的势力;而最终还能通过襄助朝廷的光复大业,而在偌大的中原之地获得一隅称藩建镇的资格和地盘、户口。
这样,他就可远离寒冷贫瘠而暗中已然人心鼎沸的河陇之地,而带着一众家人那些愿意追随自己的子弟部旧;在温暖富饶的中原之地割土自立,而重新开始一番全新的生涯,乃至称为一个全新世家大族的源流。。。
因此,他并不怎么怨恨将自己逼到这个境地的郑相公。毕竟,就算没有外来的郑相强行催发,归义军的新旧派系之间,诸多地方世家与军功寒庶之间,归化人与土生唐姓之间;逐年极具下来的矛盾;迟早也会因为失之于软弱和忧柔的故帅,而再也弥合不下去爆发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愈发的坚定如铁石,而迫不及待的想要叫自己的发现,承明与堂老当前了。
与此同时,在须弥殿的金刚、胎藏两界坛城,并五方世界萨垂的壁彩群塑面前;一身深紫夹袍而显得身形格外消瘦,头上发髻永远一丝不苟又多浸染了几缕霜白的秉笔宰相郑畋;也在笼袖背手盯着壁塑而默默听取着身后的汇报。
“消息已经确认了。。那个妖僧已然收纳了韩氏小女,而公然伴从出入了。。”
一名虽然年过四旬却依旧相貌清俊儒雅的中年人,用一种隐隐匪夷所思的语气沉声道:
“你们不要再派人过去了。。此贼怕是有所妖异手段,能够将测近人等皆蛊惑为己用。。如今凌雪阁可用之人已然所剩无多,更是补充不济,没有必要再无端搭进去了”
沉吟了半响之后的郑畋开声道:
“堂老,只怕事情还远不止于如此的。。”
俊雅中年人又开声道:
“怎么,还有什么别样内情?。。”
郑畋依旧没有回头,却是语气一紧。
“因为,有人看见了,疑似当年聂氏的传人,还有转隶淮南的荆士门下,还有昔日七秀坊的余孽,都相继追随左右。。”
俊雅中年却是犹豫道:
“这厮倒是生口不忌啊。。。若是如此,那韩氏小女倒是栽的不冤,凌雪阁派人过去也是无济于事了。。”
郑畋却是突然失声片刻,才有些幽然道:
所谓的凌雪阁者,虽然在诸多刺客世家之中创建时间最晚,却是与皇家关系最为亲近和密切的一支。最初可以上溯到武周时代的末期,而开元天子(唐玄宗)尚且是一介普通宗室的临淄王、潞州都督的时候。
虽然在后来的神龙革命当中,由宰相张柬之、崔玄暐等五大臣果断在洛都发起政变,斩杀了则天女帝所重新的张易之兄弟,及其麾下以控鹤府为名的党羽势力;而逼迫女帝禅位与太子/庐陵王李显为中宗,而宣告了以周代唐的时代结束。
但是,以围绕在中宗身边的韦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为首的一群女人,依旧承袭了武周遗留的野心与手腕,由此把持朝廷内外而形成了一个被称为女人天下的后续时代。就连当初拥有复辟大功的张柬之等五大臣,都被先封王再架空,最后构陷夺职追罪弄死在了流放岭南的道路之上。
因此作为中宗的同胞皇弟之一,也是女帝膝下硕果仅存的另一个儿子,一让皇位于母后武则天,二让太子位于兄长李显,而拜为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以宰相身份参预国政,并加号安国相王李旦,处境就一下子变得险恶和艰难起来了。
而身为李旦的第三子李隆基,也只能自请出外而掏出京城是非圈,以图地方上的阴蓄势力。而凌雪阁的前身,就诞生在了临淄王在潞州短暂停留的数年间,所招募的民间豪杰、游侠义士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