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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的荒野之中。长征戍卒出身的太平军校尉张东,也在指挥着手下用弓弩、刀矛和钩排,交替掩护着与不断冲上来的小股敌兵且战且退;
时不时还仗着一身护胸铁甲的防护优势,出其不意反身杀入来敌之中,而将其驱散和击溃当场;却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多少慌乱与紧张、局促的意味来。
按道理他已经加倍实现了打回金州老家去的心愿,可以就此退居地方的二三线部队,而在安康县内已经面目全非的家乡,以军转官吏的身份和待遇,好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但是他反而不想在离开军队了;一方面因为他已经厌倦了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度日的过往,而习惯了眼下现状和境况,自觉再没有比这里更能适合发挥自己一身技艺的所在了。。
也因为他在转战南北当中,实在见过了这世上太多悲惨的事情之后;突然就发现这天下之大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可以通过自己微薄的一分努力,而予以拯救或是获得解脱。
而对于他们这些早年厮杀无算的前官军而言,能够用擅长战阵杀戮的手段来直接或是间接帮助更多的人,这无疑是一种变相的福报和令人心安的救赎。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这些改造过来的降人,大都会变得并不怎么畏惧受伤和死亡;而指望着在自己完全拿不动刀枪、行不了路之前,究竟能够走出多远又获得多少福报呢?
因而,他们私底下甚至由此产生某种传说和猜想。
既然那位大都督乃是为了解脱众生苦厄,而降下救世孔雀佛母明王的地上化身;那追随战死的将士们也有可能,会通过陵园里留下香火供奉的刻名,得以就此往生极乐或是超脱天人。
乃至在他们之中又衍生出了另一种颇为自洽的相关道理。为了什么这位自从起兵以来,就专与形形色色寺观之属过不去;屡屡有所。
乃至在如今太平军的治下,除了少数自家修行的伽蓝堂,或又是只有小猫两三只的乡村祠庙之外,几乎所有的宗教场所都受到了肃清和整治,哪怕是荒僻在外的野兰若也不得免。
正因为这位大都督乃是佛门关系密切的天人转生,所以格外看不过那些充斥、混迹与世上丛林浮屠之间,滥竽充数或是为恶多端的盗世欺名之徒。
所以但凡是有机会遇上了,就要行那正本清源、克己复礼之事,令其回归真正出家人修行度世的本色,而坚决剥夺那些可能令其耽于享乐和红尘繁华的多余事务。
正所谓是一度流传过“要钱粮,找寺观”“要学问,找和尚。”“打翻了祠庙啥都有”的歌彦。因而在破除这些淫祀和佛门害群之马的过程当中,太平军最初的基业也得以建立起来了。
而扛着队旗一声不吭跟在他身边冲锋陷阵的,则是大个子前官军俘虏王弘范——如今的团旗头;他则是个不择不扣的地道关中汉子,甚至还是个神策屯营的军户子弟。
只是连绵不绝的大灾之年,哪怕是身为天下腹心的京畿之地,也难以在天灾人祸之前独善其身;而屡有饥馑之时。
尤其是那个号称“蝗虫畏威,不入京畿,皆抱荆棘而死”的“蝗虫京兆”杨至知,更是让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出亡的罪魁祸首。
乃至到了最后地方上毫无赈济和减免,反而继续加摊以为祥瑞贺;这下他们这些神策左行营配下,营田为生的军户之家也实在过不下去了,而开始纷纷逃荒到外乡去,
只是王弘范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在半路上又被长安城派出来的税吏和巡营兵给堵了回去,以逃兵的身份狠狠吃了一顿刑罚,本来还要有更进一步的惩处。
只是因为他们这些营田军户生得比寻常流民更加壮实,而被正巧路过即将上任的山西节度使牛勖所看见,就把他们索要了去充军山西洋州,这才有了他后来在入寇金州时被俘的一番际遇。
结果真正跟了这些太平贼之后,他才第一次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般给予士卒吃饱喝足,饷钱从不克扣和拖延,还限制操行以外辱骂打罚手段的军伍所在。
据他所知,就算是山西节衙最亲近的牙兵,除了不定期的考上之外,平日里也不过是如此的优待而已;更别说时他们这些新降的改造兵员了。
更何况,除了日常执行起来极尽苛酷的森严条令之外,居然还给士卒提供各种传唱、说书的娱乐手段,强制要求士卒启蒙学子,定期讨论和问候家中的情形。
因此,王弘范初来乍到之时是在很有些不适应,甚至几度生出想要逃亡的心思来;毕竟,对着一群陌生之人说自己过往的一些生活琐事和对于家乡的记忆,实在有些羞于启齿。
但是在同舍里听别人说了多了,也忍不住产生了心有戚戚在的共鸣,乃至有了表达和倾诉的欲望来;然后在分享了心声之后,他就一下子沉沦了进去。
在将其他自己老家种种情形的时候,他甚至会和其他人一起呜咽流泪,一起大声的在咒骂着那些祸害乡里的官府胥吏,那些其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屯营官长。
王弘范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子过下去好了,结果大半年之后太平军就打回了关内,也让他再度确信了大都督率领的太平军,乃是为天命所钟应运而出的存在。
因此,就在这种参与和见证革旧鼎新时代的振奋和激励之下,他们这些新旧降军和俘虏出身的改造士卒,甚至能够比那些新卒,爆发出更加强大的斗志和信念来。
因此自从战斗开始之后,作为战场之中最显著的目标之一,擎旗的王弘范已经先后身背数箭,肩头,腰上和腿上都是血淋淋,却依旧谈笑风生的大声鼓舞着左近同袍。
直到再度击溃了这股劫掠地方的官兵,足足留下了七八十具尸体仓皇而遁之后;他们才在过火的废墟里三三两两的落座下来;相互包扎伤口和整备起器械来,
而王弘范也在随行救生兵的催促下,用专门大钳剪断外露的箭杆,又脱下血水浸透的罩衣和两档铠、夹衫,露出几处嵌在皮肉里的箭头;用镊子撑开拔出再粗线缝合起来。
然而他居然还能龇牙咧嘴的喘声道:
“不碍事的,只是些许皮肉伤,我在山西可是受过比这更厉害啊。。啊啊啊。。”
“不要逞强,我手下两百多号游弋,还差你一个扛旗的么。。快到后队去报到,下次论换时就走。”
校尉张东却是冷脸道:
这时候,远处一点烟尘之中一骑游哨兼做迅兵飞驰而至,满身汗水的落马下来禀报道:
“周(本)都尉有令,游击第四团除伤员外其余人手,急速前往三里外的凤山寺布阵接应。”
“得令。。”
张东当即拱手道。
两刻光景之后当他带着骑着驴骡代步的第四团,抵达丰水之畔的凤山寺废墟外,就见到当地已然聚集了大量满脸惶色的男女老少。
一名满脸风尘的将校迎上前来招手道:
“这些都是收拢而来的义军眷属,我会护送老弱前往下游的丰口镇暂避一时,接下来就拜托你部稍作阻截了。。”
“可知前来追袭的敌军大约有多少,又是什么来历。。具体武备如何。。”
张东皱了皱眉头道。
“乃是裘帽毡衣的党项羌骑,约有疑为先手三四百轻骑,所用器械以梭镖、投矛居多,角弓甚少。。”
这名将校沉声道:
“明白了,那就得在附近寻觅用以掩藏的埋伏之地,彼辈轻骑驰来,以出其不意之际才有一战之力。。”
张东又继续道:
“寺外西北角有一片榆林,只是距离道路稍远,就需要一些诱敌的手段了。。”
这名将校道:
“有地方就好,诱敌之事我来布置。。”
张东当即点头道:
不久之后远处的烟尘就卷荡而起,隐约之间成群身披皮毛和毡衣的胡骑,就在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中滚滚而至。
然后就见占地甚广的凤山寺废墟内,就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的顿时奔逃出许多人来,跌跌撞撞的向着河畔的苇丛逃去,其中不乏穿着裳裙的女子。
顿然就吸引了这些党项骑的怪呼乱叫起来,又纷纷自行出队向着河畔紧追过去;而其中一些腿脚甚快的逃亡者却已经跑进了苇丛当中,而跳河划水向着对岸游去了。
于是,眼见得虏获可能就此逃掉的党项骑,不由越发鼓噪起来而越来越多离队而去,又有人开始冲进寺院废墟当中搜索,或又是下马捡拾起那些被丢弃的财帛等物;最后,也就剩下大路上看守那些马背上虏获的数十骑了。
这时候,突然一声铺天盖地的哨子声响起,然后那些追到河边和芦苇丛中的党项兵,就突然在一阵箭雨之中纷纷栽倒,。
然后随着敲响的金鼓声阵阵,榆树林中猛然扑杀出许多甲兵,又像是稀疏的涌浪一般的,一下子就从侧面淹过了这些杂乱松散的党项追兵,纷纷将其扑杀撞倒在地上。
而冲进寺院废墟中的党项兵,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忙不迭的退出来想要进行支援;却发现追击的党项兵已经被基本覆没,而又杀得那些捡拾丢弃财帛器物的党项兵没命奔逃。
于是,大路上留守的数十骑党项骑兵,也不由纷纷抛下满载物件的坐骑和驮畜;当即策马冲杀过来;然后就被迎面蹲伏下来突然炸响的一片刺耳炒豆声,给掼倒在马背或又是连人带马跌滚在地。
而剩下的党项骑兵亦是被嘈杂声所惊,一下子就如水劈波一般的四散避让开来;然后又被三面合拢而来的太平军给团团围住。
虽然他们在马背上奋力挥动兵器挡格劈杀着,但还是应接不暇的被合力砍断马腿,捅在肚子和大腿上又掀翻下来,转眼之间就所剩无几。
终于有党项兵冲破了拦截,逃到了大路上想要取得坐骑;这时,张东亲自率领的最后一队生力军,也策马突入大路的留守马队之中,又从容的将这些强弩之末的党项兵砍杀和驱散开来。
然而在片刻之后,从俘虏的党项头目口中得到消息的张东,却是脸色凝动的对着左右喝声道:
“挑出最快的坐骑来,分头前去报信,就说党项部的大队人马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