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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中,一辆步履蹒跚缓缓而行的精致牛车,也在穿过古色古香的街道。
人称“鹞子”的左都兵马使毕师铎,正端坐在御者的位置上扬鞭,只是他每抽一下鞭子都仿若是抽在自己心眼上,痛彻入骨的疼。
在长子湖那场不分敌我的大水当中,他几乎失去了大多数追随多年的老兄弟和士卒,而只剩下这么一个左都兵马使的空头和幸免于难数百名亲兵。
直到现在,那场大水中面露绝望与错愕之情,在他面前眼睁睁被冲走的面孔,还依旧会出现在他午夜梦回之中,有冷汗淋漓的惊醒过来。
然后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现实的世情冷暖,自从他失去了赖以为凭仗的大多数兵马之后,他这个左都兵马使的成色和影响也就大大缩了水,很快就变成镇下边缘化的尴尬存在。
虽然还有一些诸如秦彦、张神剑、郑汉章等昔日义军过来的老兄弟,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时不时给予些接济和援手,但也是杯水车薪的无济于事与大体。
毕竟他们同样也是不受行营中,那些正牌行伍出身的军将待见,而只能被变相排斥和远离广陵的幕府,各自外驻地方以为就食呢;之前更是饱受黄王大军摧残。
而光靠毕师铎手下剩余的这点人,就算是在自己被洗过好几次的驻地附近,拉夫派差都不够用的,更别说是凑集到足够用的钱粮了。
坐在牛车里微微传出饮泣声的女子,顿时将他的思绪拉回来。这是他最为宠爱的姬妾小倌,年仅十七岁聪慧可人而温柔体贴;两年前跟了自己之后就如获至宝。
与那些被他随便拿出来娱宴宾客的歌姬、舞姬们大为不同,一直被金屋藏娇式的保护在了内宅之中不与外人相见。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她居然行车在街上时被那个“吕真人”给看见了真容,后来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又让人分外为难了。
这位代行令公权柄的吕真人及其党羽,也掌握内外军府的出入度支大权;对于梁瓒为首抱团的行营宿将部旧们,倒还有几分忌惮和制约。
但是对于毕师铎这样的草贼降人出身,又失去去了大多数赖以为凭仗兵马的人来说,就可说是生杀予夺的任意拿捏了。
因此这些日子里,他的麾下始终供给短缺,而迟迟不能补足兵员和粮械;更别说恢复当初胜兵上万的旧观了。谁让他上无得力的靠山,下没有多少得力部属可为凭仗呢。
更有人拐弯抹角得找到他暗示道,这世上女人有的是,可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是能够重获权柄和基业的机会,却是失之不来的。
又有昔日的老兄弟在私宴旁敲侧击的提醒,区区女子算个甚,只要是重新拥有了足够的人马,就算是什么样的女人还是他得不到的呢。
最终他也不得已痛定思痛狠下决心来有所割爱;毕竟,公然拒绝“吕真人”的后果,已经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承受得起了。
他也不想像城中那几位被真人及其党羽所看中身家的富商一般,莫名其妙就遭了报应连夜暴亡,或是全家老小被“施法”弃之于泥泞中。
于是,这次为了表示对那位吕真人的诚意,他还是亲自驾车把人送上门来的。
但是一旦事到临头,还是不免心如刀割又举步维艰,他毕鹞子何尝要落到这种,依靠送出自己女人,才能有求于人的地步呢。
上一次让他如此痛楚的时候还是在福州城外,他不得不斩下自己跟随多的族弟并小舅子一家的首级,作为先给官军的诚意和投效。
就在门庭若市的乌头大门和阑干外,一名老苍头迎了上来,看都不看毕师铎一眼,就牵起牛车的挽绳,向着内里走去。
随着缓缓关闭的乌头大门,最后一瞥那惨败如雪又伤心欲绝的俏脸,让他原本痛彻心扉的内里,又被狠狠割了刀。
毕师铎满怀悔恨的来到了府衙当中,就见到满脸自矜的诸葛瞻正在等候着,不由又变成了阿奉的亲切笑容,
“诸葛院使,我的事情。。”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只要是肯用心跟随我辈,日后想要什么又怕没有的呢。。”
诸葛瞻递出一份文书,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
“那真是多谢真人了。。”
依旧内心煎熬的毕师铎,故做大喜过望的举手顶礼道。
“为何要对这厮高看一眼呢。。也不过是个狼视鹰顾的无常小人。。真要扶持起来怕没有反复之时么?”
等到毕师铎迫不及待拜谢而去的身影消失在络绎不绝街头,才有人在诸葛瞻背后打着哈欠道;却是衣衫不整而满身丹药味的张守一。
“自然是尚有用他之处了。。虽说他手下没多少人可用了,但好歹也是那些草贼降将的带头之人,天然就与行营内的那些宿将部旧们有所隔阂的。”
诸葛瞻不以为然道。
“如今行营兵马尽出江东,却尚存个冯绶、董瑾的胜锐军留守不动,终究是个心病和隐忧的,总不能让莫邪都亲自下场对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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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润州境内,高越颇有感触的行走在水田河网之间,却有些物是人非的唏嘘和错觉。
他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作为令公的信使,与亲善交好结义兄弟周宝的互赠馈礼。
因此,没少在当地好好的盘恒了一段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光景,也领略了诸多江南佳丽的如水温柔滋味。
然而,这一次他是带来杀戮和死亡而来;作为公推的先锋兵马使,酒宴上的大伙儿各自给他出了一个营头,再加上他带出来的楚州残部,最终拼出了这三千兵马来和足用一月的资粮来。
但是作为代价,他要负责(趟雷)将一切可能出现在地方的抵抗力量,都给引发出来。因为那些淮南兵马在渡江之后,多多少少都在地方上吃了些亏,或是出了状况。
比如兴冲冲的跑去贼军的屯子里抢掠和算账,却发现里面的人都跑了个精光,鸡鸭牲畜也大多被宰了丢进水潭、池泊里;库房里的东西都被烧的七七八八。
然后是走在原野上一不小心就踩进坑里崴了脚,或是被潜藏的竹签刺伤脚。还有了喝了打上来的井水,就大范围的额出现腹泻不止。
更别说是走着走着渡河的桥就没有了;只剩几个空荡荡桩子;河流里的舟船也被集中起来带走,或是就地凿漏了底一下水就沉。不知道什么时候道路和宿营地就被淹了。
这才距离镇海节度使治下沦陷不过两三年光景,却好像是一下子就陷入一个充满敌意和排斥感的全新环境中去了;
因此,除了正在分兵围攻丹徒和江宁的兵马外,其他几路向内陆进击的淮南军,都有些举步维艰的进度形同龟速。
毕竟,许多受阻的地方和被破坏的要点,固然是人可以轻装步行绕过,但是满载辎重、器械的车马就是在没有办法随便翻越过去了;
而没有这些辎重输送的补充和接济,光靠士卒自己携行的干粮物资,也是没法再地方坚持太久的。尤其是许多军将作为定期的酬赏和鼓舞士气,还要放纵部分士卒到乡野里劫掠,就更加走不快了。
然后在地方抓不到足够壮丁和民夫的情况下,他们就得累得一身臭汗的自己动手来修复;然而在分头就近取材的时候,就发现可以利用的物料不是已经被烧、被毁了,就是相去甚远。
而那些早已经消失的贼军及其党羽,就像是雨后春笋似的纷纷冒出来了。他们撑着便于地形的舟船或是骑着驴骡,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这些淮南军的附近。
不是零星放箭偷袭就是放火牵制,再不然就引诱被撩拨的大光其火官军去追,然后往往陷入他们陷阱和埋伏当中;损兵折将的败逃回来。
或者干脆在宿营场所之外连夜的敲锣打鼓,令人彻夜达旦的无法安眠和稳定休息;等到乘夜派人去捉或是强行攻杀过去,就只剩收获几块遗弃的金板和骡,或是一只倒悬在鼓上上的狗子。
这一路频频的骚扰和捣乱就不让你安生下来,虽然具体造成的伤亡其实极为有限,但是却令各支队伍士气低沉而疲惫不堪,推进起来更是蹉跎不已。
更有一只来自滁州的团结人马,因为选择宿营地不慎,而就近被人偷偷放开闸水给淹了个七荤八素的,人员损失不大,但是辎重粮草什么可真真意义上的泡汤了。
但是遭遇更惨的则是来自濠州的团练使刘师勇,因为他兵少乃与宿州的濉河镇扼使郭谓合力一处行事;结果在攻入江东的第三天夜里就出事了。
他们收复和占据了一处贼军遗弃的广阳镇,分作东西门来各自立营和驻扎;结果当夜有好些贼军从镇子中冒了出来;对这两边又是放火又是射箭的一阵鼓噪喧闹。
结果两下各自为战的厮杀了整整一夜之后,直到天明后才发现死伤惨重的都是自己人;这两位更是愤而拆了伙,而各自到附近乡里去抢劫以为补充了。
高越正在思虑这种种可能性和对策,就听见前方探马来报,居然是一只敲锣打鼓前来迎接王师的地方父老队伍;高越却是不禁露出一丝冷酷使然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