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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尔戎人莫惨然,湖南地近保生全。我今罪重无归望,直去长安路八千。
《武关西逢配流吐番》唐·韩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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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峦叠嶂的秦岭群山之间,形容俊逸的权商州刺史窦全也站在武关南门楼上,看着远处天际正在激战的烟尘与烽火,正在一点一点的向着自己这边挪移过来。
而正在商州西北端的峣关旧址,同样也在遭受来自蓝田峪內的关中贼军的攻打;可以说,他这个山南道最后一位坚持职守的地方守臣,也正在遭受头尾加攻的困死之局。
武关所在秦岭群山之中裂开一条河谷的商於道,连接着关中平原和南阳盆地的战略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因为函谷关天险实在难打,所以进攻方常常正面攻击函谷关,而以奇兵攻打武关。
最著名的就是秦末项羽、刘邦灭秦之战。当秦军主力与项羽鏖战于河北,而函谷关也被重兵把守,趁着咸阳到武关一路防守空虚,刘邦率军二万径直攻破武关,经白鹿原而抵达灞上,迫降了秦王子婴。
再如汉朝七国之乱,周亚夫不走函谷关而走武关,就是因为此道的快捷可以出其不意,而大破关东的诸王联军。南北朝时期的东晋永和十年(354),桓温率军攻打关中的氐族苻氏就是走的武关一路。
又有义熙十二年(416)刘裕伐后秦,东魏天平四年(537)丞相高欢举兵攻打西魏等等,征战多在武关道上。梁承圣三年(554)西魏由武关出兵,经襄阳,陷江陵,俘杀梁元帝。
隋唐时,武关道为京城通往荆汉、江淮间的重要孔道,诸多文士、官吏经由此道游学取仕或赴任,故有人称武关道为“名利路”。
诸多贬官如韩愈、来填、颜真卿、周子谅、杨志诚、顾师邕、王搏等被贬去潮州、荆襄、岭南等地时,亦均走武关道。
其中从蓝田城西北专门赐死外贬官员的蓝田驿,到通往山(南)东(道)、河(南)洛(阳)的阳城驿;武关道中光是有名于世的驿馆就足足有十七处之多,
如今商北的蓝田、青泥、韩公、蓝桥、蓝溪等关中五驿,商南的青云、阳城三驿都已经相继沦陷了;而作为临时就任不久的守臣,窦全当然不是那种意志特别坚定的报国之臣。
他是国戚世系之一的窦氏子弟,祖上也出国御史大夫、尚书仆射之类的重臣。但是更多则是以蒙荫选官;再以侍御、学士、舍人的身份,伴从与殿中、秘书诸內省,或是馆阁之间。
当初他厚贿了内臣又求请了靠山的重臣,才得以自请放出为这武关要冲的守臣;未尝没有躲避兵锋和战火,兼带为自己的靠山守住一条出逃后路的打算;
结果朝廷局面崩坏之快出人意料,他在京城里的靠山更是没能逃出来就做了贼军的阶下囚;然后被依仗为国家屏藩的山东节度使同样不济事,兴师南下讨贼不成反倒被打下了理所。
只是相比地处南阳盆地中那些相对消息灵通的各州守臣们,他得到山南刘巨容兵败的消息已经太晚,而发现自己南北通路相继断绝已然无处可逃了。
所以他也被变相的困在这里,成为了一片危亡之中忠于职守的典范,这对他而言为常事一个莫大的讽刺和悲哀啊。所幸他眼下并不是没有凭仗。
除了来自上洛县中两千名团练之外,还有陆续退逃进武关的千余名山南溃军;再加上败退自关中的一部神策镇兵,构成了如今武关城中全部的守卫力量。
而在武关城外就是叠嶂重重,曲折穿绕而至的谷道,关门前更有丹水环绕而过在墙下,形成一条狭夹的通道和地面;因此,外来的兵马想要攻打到关城下的话,也没有多少可以施展开的余地和空档;
反而是要暴露在关城上足够十数轮的亢长箭雨洗礼之下,忍受这不断的伤亡坚持不动摇,才能安然的抵达到城门前。
然后,他又从上洛城中凑集物料、征发民夫,将关城上年久失修的部分给修缮加固。又在墙后增筑了许多以供把守的箭楼和哨台,在城外的狭道上布设栏栅和拒马、壕坑;
还征集那些滞留在两关之间的行旅、客商,从中择选精壮而置于关后营中,以为守关的后备之选,
他虽然不善于军伍事,但是至少知道把事情交给懂行的人;比如朔方边军出身的本州捕盗都尉兼司马李季从,以及退入商州境内的神策军奉天镇将吕广煊。
乃令其一北一南而分守峣关和武关之要;自己则在上洛县内催促地方筹给钱粮、丁壮,以为长久坚守待变之计。然而,真所谓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昨天他州城中突然得到急报,却是却是南守武关的神策镇将吕广煊,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决定主动出击迎战前来的贼军先锋,而率领一部人马前往地势险峻的滂沱岭上去设伏了。
结果,身为刺史的窦全也不得不从上洛城急忙赶过来亲自坐镇武关,以免有所错失和纰漏;就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他再次确认了远处的烽火所在位置,这才抱着满肚子的心思回到住所休息去了。
就在他辗转反侧的和衣入眠不知道多久,突然就在急切和惶然的声线中被推醒过来:
“明府,快醒来。。”
“府君,事情不好了。。”
“府尊,吕镇将所部已然连夜败退回来了。。”
在清冷的让人皮肤颤栗的夜风中,披着明显不合身沉重衣甲的窦全,仓促登上火把通明的关城头;就见关门之下依然是一片人头潺动的叫喊、呼号之声;
而在他们来处那些栏栅、拒马和壕坑,也已经被推翻填平了一些,而错落着好些死状凄惨的尸首。窦全不由心思沉了下来,连忙对着城下开声问道:
“吕将军何在,为何就败退回来了。。”
他这句话就像是在城下的人群中浇下了盆热油,激滚起更多七嘴八舌的声音来
“因为攻来贼军有妖法啊。。白日里把太阴也叫唤出来,”
“咋们在山岭上强忍着吹了大半天的风,却是一点儿卵用都没。。”
“那些贼子老远就发觉了咱们的埋伏,不待靠近就尽往儿郎们守着山头上轮番射箭放火。。”
“好些儿郎们还没接战就被赶了出来,埋伏也被破坏殆尽了。。”
“吕镇将亲自带人杀贼,却不防那些贼人有妖法唤雷,当下就惊骇溃走不可收拾了啊。。”
“咱们可是拼了老命,才回来给明尊报信的。。可怜天见的快快开门啊。。”
“打开门户,放他们进来吧。。”
窦全听到这里虽然还有些不明所以,却对左右吩咐道,
“府尊,这怕是要乱了军心,还要小心奸细混入啊。。”
一名州下属官连忙劝道。
“若我不放他们进来,只怕是城上的人心都要乱了。。尽管先放进来,再做监管和甄别就是了”
窦全却是看着城墙上那些面露惶然之色的守军断然道。
待到这一波溃军争相恐后的涌入城门当中之后,天色也开始在远方慢慢的显露出隐隐的鱼肚白来:这时候,在关城两侧山壁上眺望位置上,再度有人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敲响了警戒的大锣和铜钲;
仅仅过了片刻之后,窦全为首的关城上众官吏、军将,也都看见了从群山之间缓缓开出来的那只,打着绣绘一只狰狞插翅鱼形巨兽的青色大旗,而在初起旭阳下甲光闪烁如大片游鳞的浩荡军伍。
但是更让他们闻之色变的,则是伴随着这只军伍一起出现在丹水之上,无需任何岸边的人畜拉纤,就在水波荡漾之中逆流而上的奇形怪状行船。
而在其中一艘怪船上,刚念完一篇《祝敌往生得入火狱》祷文的炮组匠师白多禄,也再次诵读道:
“大炮既真理,射程皆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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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隐隐的轰鸣和震动声中,出逃南下却被困在当地的供奉麟德殿文章应制杜光庭;也在关城內的一处署衙当中困惑的抬起头来,却见自己写好的告贴因为错笔,给涂出了好大一片的墨污来。
他其实还是个道士,字圣宾,号东瀛子。因为早年学儒家博通经、子,却在先懿宗朝时屡考进士未中,乃避世到天台山入道。结果反而以修道中的名声,得到当今那位马球天子的赏识,而征辟入內为官。
只是相比他在惯常的诗文和制书、青词上的名不见经传的成果,则是在另一个文学领域的别出蹊径。他曾经著有《广成集》《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注》等道家文典。
但是更加有名的,却是他曾经著有《虬髯客传》;乃与如今随驾入蜀的另一位侍御史内供奉裴铏,所著的《昆仑奴》、《聂隐娘》并称于世的《传奇》(唐代小说体称传奇)。
只是他《传奇》写的再怎么好,典籍研究的再怎么透彻,也改变不了天子西幸京城沦陷的结果;也改变不了他眼下受困于此,而被征用去些安民告贴的现状。
只是当他好容易写好告贴拿出来,却发现左近已然是一片狼藉,而在武关之内的街市上已然满是惊慌奔走的身形了;他同行的族弟更是撞进门来,见了他大声的叫喊起来。
“不好了大兄,是山南境内的太平贼连夜攻打过来了。。”
“据说彼辈军中有那妖僧传下的雷火之法,但凡是凭的一声雷声,就有城堞崩碎,守兵骨肉成泥啊。。”
“那窦刺史所在皆被埋于瓦砾之下,守卒们已然开始四散奔逃了啊。。”
与此同时,混在城门后的败卒当中,等待检点的前山南金州藉长征戍卒张东;也眼疾手快将一个装满火药末子和碎铁片的酒葫芦,点燃丢在人群中最为密集的地方。
和他一样动作和行举还有数人,被丢出来的亦有水囊、陶壶样子的物件。只听到接踵而起轰得一声,灰烟绽放气浪翻卷之间,在猝不及防的人群顿然掀倒了一片。
待到烟尘被吹散之后就剩下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身体。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人因此直接死掉,却是满地血淋淋的挣扎呻吟着更加吓人。那些尚且还能站立的人等,亦是争相践踏的一哄而散了。
然后,张东才吹响了哨子,一边齐声大喊着
“城破了。。”
“刺史死了。。”
“大家都逃了。。”
一边游刃有余的在烟尘掩护下,捡起遗弃的刀兵向着关城门內摸去。
又过了半天之后,出奔出武关而逃到上洛县城的杜光庭,还没有来得及在拥挤成一团的门下喘上一口气,就见到了在大路远方轻骑追逐而来的苍色战旗。
然后,他就被惊慌失措的人群给裹挟推搡着,一步步挤到城墙下的壕沟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