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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声声,铁衣滚滚,战马嘶鸣声中,大队的黑甲骑兵从城门中蜂拥而出,马蹄翻飞,扬起了漫天的尘土,在几面绣着三足金乌的巨大黑旗下,骁骑将军何仲元端坐在一匹健壮的黑色星晖马上,这种万里挑一的良驹产自北狄草原,它比普通的战马更高大,而且眼角会分泌出如钻石般晶莹的结晶,不但可以日行千里,对于何仲元来说,更是荣誉的象征——十年前奉旨北伐攻破北狄西京,杀了北狄虎步亲军都统宁甲速,抢了他的老婆,留下了他的坐骑。
“大人,卑职左司马李锡厚奉骁骑将军军令办差……”李锡厚远远的便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赵守光,快步跑到何仲元的马前单膝跪下。
话还没说完,却见何仲元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反而是朝那蒙面的骑士问道:“拿到了吗?”
那蒙面骑士也不答话,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黑布小包,轻轻的丢了过来。
何仲元神色凝重的伸手接过,掂了掂份量,打开包袱仔细的看许久,这才点了点头,将小包重新包好放入怀中,招手把李锡厚叫到近前,压低声音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吗?”
李锡厚恭敬的答道:“回大人的话,一路上避开了盐州军司的兵马,设伏的地点按大人的吩咐放在了盐州和灵州之间的松香谷,只是……商队里有两个孛额法师比较难缠,托大人的福,差事办的顺利。”
何仲元点了点头,又道:“都处理干净了?”
“是,都处理干净了,卑职前后查了三遍,商队一共八十九人,和大人说的数字对的上,一个也没跑掉。”李锡厚心中有些得意,跑了上百里路打一场伏击战,还能全歼对手,这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仲元点了点头,扫视了一遍李锡厚和他那些列队候命的手下,淡淡的道:“差事办的不错。”说完,朝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一个青年武将拍马赶了上来,李锡厚认出这是何仲元的长子昭武校尉何宿白,却听何仲元又道,“何校尉会安排你们。”说完,便拔转马头,带着那个蒙面骑士和大队的黑甲骑兵回城去了。
何宿白走到李锡厚身边,笑道:“骁骑将军在校场摆下了酒宴给大伙接风,左司马这就领着弟兄们跟本将去领赏吧。”
士兵闻言一阵欢呼,其中又数赵守光的嗓门最大,众人兴高彩烈的列队跟着当先引路的昭武校尉何宿白,却没注意到昭武校尉麾下的大队骑兵也在他们身边围了上来。
走了里许,才绕过一片松林,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何宿白忽然拉住了缰绳,猛的抽出腰间的长刀,大喝一声反手便朝身边的李锡厚砍去,事发突然,愣在马上的李锡厚睁大了眼睛,只喊了一声:“大人……”便身首异处,坠下马去。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两边的黑甲骑兵纷纷摘下钢臂弩,毫不留情的向被他们包围的士兵射去,顿时惨叫声响成一片。正在盘算着领到赏赐后如何花销的士兵没有任何准备,纷纷中箭倒地。
邓子锐和赵守光紧跟在李锡厚的身侧,眼见何宿白突然发作,虽不明白原因,但在死人堆里滚了多少年的经验让他俩都下意识的抽出战刀拔马想逃,没跑出几步,早就盯着他俩的黑甲骑兵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十几只弩箭一齐射中他俩的后背,像个刺猬一般的摔下马去,只片刻功夫李锡厚的士兵便失去了抵抗,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黑甲骑兵在尸体间来回的翻看,凡是没有断气的全部补上一刀,一直到确认没有活口了,这才收拢队伍。
长刀入鞘,何宿白坐在马上冷冷的看着这一切,许久才长叹一声:“唉,大义……厚恤家人吧……”
又一道闪电划过雨夜的天际,片刻后隆隆的雷声便炸响了开来。尽管王京已经下了好几天的大雨,但依然散不去空气中那夏天的闷热,瓢泼的雨水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汇集起来,顺着屋檐而下直坠入放置在廊前的鎏金太平缸里,发出滴滴哒哒的声响。
这座攒尖式的宫殿斗拱硕大,雕镂细腻的天花藻井和汉白玉台基,金丝楠木的梁柱和红色的砖墙,在宫殿顶端还立着一个铜质鎏金宝顶,每当霹雳炸响便泛起夺目的金光。宫殿正门上方悬着一块黄底黑字的牌匾,上书“从云殿”三字,乃是取自前朝大家梅石的名句“祥云从龙聚,厉风随虎生”,由本朝太祖御笔所书,整个宫殿无处不不透着皇家的庄严大气。
六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静静的侍立在正门的两侧,离她们更远一点的地方垂首站着十几个穿着黄色软甲的带刀武士,在灯笼那淡黄色的光芒下,众人仿佛泥雕木塑一般,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吱呀……”宫殿的大门轻轻的被人推开,一个身着明黄色九龙袍,头戴腾龙凉帽的中年人缓步了出来。宫殿内烛火通明,淡黄色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却让原本就很苍白的脸色显得更无血色,稀疏的胡须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俊朗的脸上有一双略失神彩的眼睛,紧蹙的眉头流露出淡淡的忧虑,身为一个强大王朝的帝王,仁惠帝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自信与骄傲,相反却满是不安与惶恐。
“陛下,还是回殿里等吧?”一个须发全白,满脸皱纹的老太监站在皇帝的身后,手里捧着几卷文书,低声劝道。
“季亘呐,朕心里不踏实啊……”仁惠帝站在廊下,出神的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夜色如墨,深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陛下宽心,颖国公一家世受圣恩,其先祖自太祖时便追随左右,陛下把这事交给颖国公去办,那是再妥当没有的了。”那个叫魏季亘老太监依然淡淡的劝道。
“颖国公宽厚忠毅,朕是信得过的,但是他那个女婿阳城侯赵良弼却是世家子弟……”皇帝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魏季亘轻轻的摇了摇头,只是安静的侍立在皇帝的身后。
“当年武宗皇帝……季亘,朕这皇帝憋屈的很,当年武宗皇帝想必也和朕面临一样的境遇吧?”仁惠帝转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个满头银丝的老太监,不知怎么地忽然提起了那位只在他幼年见过一面的废帝武宗。
魏季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陛下,武宗皇帝年少继位,是极有做为的英主,老奴年青的时候常常看见咨政殿里的烛火通宵不灭,那是武宗陛下在彻夜批阅奏章,当年王京流传个笑谈,说是大臣们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因为不论多晚都有可能被陛下招进宫议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老奴不知道别的,只知道那时候天下太平,北狄十数年不敢南下犯边,西戎战马不敢越西极山一步,远去东海百里不见千帆之国的兵船,府库钱粮丰盈,老奴活了六十七岁,所见本朝盛世只在武宗皇帝那时啊。”
仁惠帝静静的听着,眼光迷离,终于叹道:“如此盛世,真是让朕神往,朕得位不正,治国无方,实在有愧先祖。”
“陛下英明睿智实在是像极了武宗皇帝,都是外臣失了为臣之道才让陛下如此忧虑,这不是陛下的过错。”魏老太监面无表情的想了想,又道,“陛下,昨日晚间鄢陵候去见皇后殿下,说是要派一些得力的家人来宫力听差,老奴以为鄢陵伯是担心皇后殿下安全,但事不周密,会不会被他人所疑。”
仁惠帝摆了摆手道:“鄢陵伯坐收河运之利,朕听说每天在鄢陵码头上卸货的商船以百艘计,梅珏值百抽十,在封地上是享福惯了的,身边使唤的人肯定不少,他是皇后的父亲,见到永安宫里不过寥寥十几个宫人,心疼女儿罢了,既然他有这份心,那便随他吧。”
“陛下也许久没有去皇后殿下宫中坐坐了,颖国公和鄢陵伯这次出力良多,陛下也该对皇后好一些才是。”老太监见仁惠帝有些心不在焉,便忍不住劝解起来。仁惠帝当初娶了鄢陵伯的女儿,人人都知道不过是为了巩固皇位的交易,皇室要联合勋臣对抗世家,就必须取得颖国公的支持,而鄢陵伯的女儿梅千兰就是颖国公的外孙女,仁惠帝心中有这一个芥蒂在,平日对皇后自然不甚至亲近了,何况身为皇帝,他根本决定不了自己婚姻,除了梅千兰外,后宫的每一个嫔妃都代表了各个势力,躺在这些女人的身边,说不定哪天睡着睡着就被刺杀了。
“朕知道了,”仁惠帝点了点头,同为皇室宗亲子弟,仁惠帝幼时便与梅千兰熟识,儿时关系极好,只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变以,他顿了一下又道,“威宁候贡了几盒九灵山的胭脂,你给永安宫里送去……过几日……朕再去看看千兰。”
魏季亘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看殿外如墨的夜空,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殿前司换班的侍卫正在一个年青校尉的指挥下重新布设警戒,几个打着灯笼的侍卫轻手轻脚的往殿外走去,刚才还有些冷清的宫殿好似也有了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