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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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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小姐出门,吃食器皿都是自备的,也就是借个地方烧水和休息。掌柜亲自提着一紫金铜壶,壶里的水是天目山上的泉水,每隔十日由山上的猎户封在陶瓷坛子里送来,一送到茶楼里就被送到冰窖里头镇着。因此,这水也非一般人可用。

    掌柜双手将紫金铜壶递给白芍,笑道:“打扰姚小姐清静了,这是本店最好的天目山山泉,请笑纳。”白芍连连道谢接过。

    包房内设有一张四君子的屏风,隔开两内外室。外室墙上挂有一张琴,琴案上正燃着一只青皮檀香,内室则设有一张美人塌,以供小憩。透过雕花窗棂,可以看到几片芭蕉叶正随风微摆,甚是喜人。姚莲娘不禁吟了句王摩诘的“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她的声音清脆,混在埙声中别有一番滋味。

    埙声略停,竟换了首王摩诘的《阳光曲》。世人多以琴箫演奏此曲,想不到如今听埙乐,感觉更加悲凉。姚莲娘甚爱此曲,一时技痒,取下琴,净手后,拨弦起音。伊始,她只是附和着吹埙者的尾音,逐渐默契,两人合奏成三叠。琴埙合鸣较之琴箫更显质朴哀婉。

    “二姐姐,你看三姐……”曲音未落,姚蕴已经推门冲了进来。

    曲音嘎然而止。

    姚莲娘心想许是环境当真太过安逸,自己刚刚仿佛入了魔般,如此不合礼数毫无戒心与陌生人合奏,好在蕴郎在她没犯下大错的时候冲了进来。

    姚莲娘万分庆幸,却佯怒道:“怎么这般冒失?”话音未落,当她看到穿着一身小厮服饰的姚芸娘扒着门框时,是真怒了。

    “姚芸娘,你穿的这是什么!”

    “嘿嘿,二姐姐,这样方便嘛……”说完,她抓起姚蕴的手就往外跑。这是她早几日就筹谋好的,趁着红缨不注意,把那小厮服给偷拿出来,找个店家就能换了衣裳逛坊市,回去前再把衣裳换回去就好。至于娘亲的惩罚嘛,顶多就是禁她一个月的足或者罚她抄《女戒》什么的。与能自由自在的玩耍相比,任何的惩罚她都是可以忍受的,何况她还有秘密武器。等娘亲气消了,让蕴郎撒个娇说几句好话,惩罚估计也就结了。她实在厌烦那种笑不露齿,步行裙裾不动的小姐礼仪。

    姚莲娘一来震惊于小妹的大胆,二来羞愧于自己刚才的冒失,眼见追也追不上,只好带着白芍跟在弟妹身后,快步离开茶楼。

    陈掌柜见姚家姐弟这般就要离开,有些诧异,上前问道:“可是小店有招待不周之处?”姚莲娘道:“贵店很是周道,只是弟妹顽皮,先行谢过。”说完带着白芍和马明离开了。

    一出福缘茶楼,姚莲娘就看见姚蕴和姚芸娘两人一人一串糖葫芦,吃着满嘴糖渍。两人见她出来,很是谄媚的笑,芸娘还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说:“二姐姐,这是最大的,我和蕴郎可都给你留着呢。”

    姚莲娘有些哭笑不得的接过糖葫芦,她一身小厮打扮和蕴郎两个当街吃食也就算了,难道让自己也不要礼仪了?不过这串糖葫芦,山果饱满,糖色透亮,红彤彤的的确漂亮。姚莲娘拿在手里只当多个玩意了。

    离福缘茶楼十步开外,有棵据说已有百年的梧桐树,树上挂了个羊皮灯笼,灯下聚集了许多垂髫孩童和妙龄女子。姚芸娘自然是哪热闹往哪凑的人,拉着姚蕴就往人群跑去。姚莲娘则赶紧让马明跟上护着。她则同白芍慢慢走去。

    那是个戏班子在演牛郎织女的皮影戏。

    姚莲娘走到时,戏班子正演到天帝大怒,下令织女回河东织锦,牛郎织女一年只可一度鹊桥相会。随后,一旁的青衣女子则拨弄琵琶,唱着秦少游的《鹊桥仙?纤云弄巧》,琵琶声脆如珠落玉盘,女子声音清越哀伤。围观女子中竟也有拿帕子偷偷拭泪的。

    姚芸娘与姚蕴则是孩子心性,对情爱并不多感,倒是对那薄如纸翼的羊皮人偶很有兴趣,切切私语着要让人准备一套自己玩。他们对话本也无要求,什么苏武牧羊,牛郎织女,罗敷女,他们都无所谓,只要有两个人偶能让他们对打即可。

    姚莲娘被白芍搀扶着站在离弟妹五步开外的距离。要论家中姊妹,她最羡慕的当属她这个三妹芸娘。大姐外柔内刚,她则刚好相反,唯独三妹是全家的宠儿,能够随心所欲。爹爹和蕴郎自不必说,大姐也总是偏疼着她,就连娘亲每每总说芸娘如何让她头疼,却是最挂念着她的。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总是不知不觉的宠溺着芸娘,总是把最好最美的留给她。姚莲娘羡慕她的洒脱和自由,这是她做不到的。自她启蒙后,学琴读书都要最好,教习的女先生无不赞她聪慧敏锐。可往往母亲刚夸奖她几句,话题就要偏到芸娘身上,不是打碎了什么花盆瓷器,就是带着蕴郎捉猫逗狗的。姚莲娘有时想,如果不是芸娘总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真诚无比的对她笑,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坏姐姐。

    看了几幕戏后,戏班子演的是《孔雀东南飞》。姚芸娘有些无趣了,嘟着嘴拉了拉姚蕴的袖子。姚蕴会意,就带着她往旁边铺肆走去。

    时下坊间,归街道司通管,隶属都水监。若有商贩侵街,杖七十,有出秽污之物于街道者,杖六十。是以坊市虽商铺毗邻,须得先行通报衙门,规制有序,路面干净整洁。

    由戏班子往北阔行五十步,乃临安城里最有名的一品轩。一品轩共三层楼高,四角乌瓦,飞檐处雕有五彩飞鸟,鸟嘴处衔有铜铃铛,微风徐来,铃声清脆可亲。一品轩有三宝,一是藕粉桂花糖糕,晶莹仿若透明,糕中嵌有桂花花瓣,甜而不腻,据传是宫中流出的做法。掌柜每日只出百块,却往往不到一个时辰就已售罄;二是洞庭湖的碧螺春,此茶难得,需用万千茶芽炒干,条索紧洁,白毫显露,色泽银绿,卷曲成螺,自然价格不菲,非一般权贵可享用;三是他们的斗茶师傅颜禄,据说师从茶圣陆羽一派,于茶技一门颇有心得。

    时人好斗茶,前蔡忠惠公著有《茶录》二卷,一卷论茶,二卷谈器,好茶者皆奉为传世佳作。

    颜禄此人,年龄不详,面容如何皆无人得知。他接斗贴,有“三不接”:心情不好不接,下贴者面貌丑陋不接,落败者不接。如此狂人,数年间却无人可将其斗败,隐隐有成一派大家之范,几乎无人敢向其下斗贴。

    今日到是当真赶巧,姚氏姐弟到一品轩时,恰逢颜禄接了斗贴,下贴者乃是建州人士许青谋,其祖上曾协助蔡忠惠公制作“小龙团”敬献仁宗。

    只见,身穿玄色直裰的许青谋从匣中取出一只建窑黑盏,盏内有油滴纹。围观者一见此盏,心道果然建州名家出身,此盏已为贡品,有令则贡,无令则止。若非祖上传下,寻常人家又有几人可得?

    许青谋手执青团饼茶,以文火烤炙,银碾细细碾过后又取茶罗筛过,此时茶团已细如粉。随后,他右手取虎跑泉水,注入茶盏,左手茶筅击拂,汤色纯白,汤花渐起,久聚不散。判官一饮而尽后,盏中胶着不干,是为咬盏。许青谋甚是得意,抬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个居于帷幔内的男子,心中多有不屑,又非女子何必如此神秘作态。

    此时听见帷幔内传来男子声音:“雀舌,换盏。”但见一青衣小童从后方端来一盏,也是建盏,只是盏内壁上布满金线纹,竟是兔毛纹盏。众人皆惊,不曾想一日能见两盏神器。唤作雀舌的小童,轻揭幔帐,稳步走入后又将幔帐放下,外人只能看见帐内人影,却真真瞧不见人。

    以影观之,旁观者只觉得颜禄举止潇洒,再不得其他要领。待雀舌将茶端出至于几案,则另有一小童,于几案一角燃了只寸许的檀香。众人上前赏阅,只见亦是汤色纯白,汤花层叠竟犹如一朵绽放海棠,其状较之先前高明许多。许青谋一见那汤花,知晓自己此战已败,顿时面如死灰。

    待香尽,汤花亦不灭,只是芙蓉花形从绽放转向含苞,众人无不称奇。无需判官评断,颜禄再胜一场。只是此时,当众人目光转向幔帐时才发现,早已没了颜禄的身影。

    经此一役,此后再无人敢向颜禄下斗贴,此乃后话。

    姚芸娘是第一次见人斗茶,还是如此精彩,兴奋的有些不知所措,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睁着,深怕错失分毫。姚蕴也不曾见这般比试,小嘴张的都能塞下个鸡蛋。马明是粗人,什么都不懂,只是护着两位小主子以免碰撞,时不时回头看看姚莲娘和白芍的情况。红袖则紧跟在穿着小厮服的小姐身边,她也听不大懂什么汤花汤色的,只觉得茶还不如府里的槐花蜜水好喝。姚莲娘站的远,她怕人多拥挤,却又好奇颜禄的茶技到底有多高明。白芍扶着她,有些踟蹰,不知小姐是否要上前一观。

    而正在此时,突听得不远处望火楼里号角响起。众人大惊,不知何处走水。思及去年秋,西市走水,竟快烧了半条街,死伤者众,后多亏三皇子殿下领圣命重建屋舍,这才又渐渐繁盛起来。

    如今东市着火,不但有穿着街道司衙役赶至救火,周遭百姓也自发提着水桶或是木盆前去相助。只是这些人竟朝着一品轩的方向而来,一时救火的、看热闹的、报信的人将原本有序安宁的一品轩给折腾的杂乱无章。

    姚莲娘看着混乱的人群,很是担心,对着远处的马明打了个手势。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如遇突发状况,就各自回福缘茶楼碰头。

    东市不过两横两纵四条街道,横为巷,纵为道,虽大却不至于迷路,且他们一行来时并未拐向横巷,回去也只需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即可。是以,白芍护着姚莲娘沿着墙根往福缘茶楼的方向走去。来往的人实在太多,莲娘忍着不适,慢慢的往回走。她回头看了眼走水的方向,离一品轩当真不远,不过隔了三间铺面的样子。

    正当两人经过十字路口时,一个提着水桶的兵甲从一旁的横道冲了过来,眼瞅着就要撞在一起。姚莲娘欲哭无泪,难不成自己得一生湿漉漉的回去?刹那间,一只有力的手将两人向后拉,以免去这飞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