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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150加更)
戌时三刻,芳林苑中露天殿内只有各别座位空缺,杜楚客向虞世南告了个罪,抬手招来一名宫人总管,附耳低语一番,宫人小跑去办。片刻后,场上歌舞停歇,他便端起一杯酒,走到李泰案前,弯腰道:
“殿下,开宴了。”
李泰身边服侍的宫人适时递上酒樽,他接过之后,看了眼右宴上明显的那处空位,又看了眼前方的二十四阶头,薄唇紧抿了一下,目光略沉。等了几日的人到现在都没出现,他已是没了陪她玩捉迷藏的耐性,当下就改了主意,只等这场宴后,他会亲自去逮人。
李泰从席间长身而起,不待他出声,殿中已停下了交谈,各自端着酒樽起身。
“多谢诸位今晚芙蓉园共宴,”李泰环顾大殿,背脊绷直,音低浑厚入众人耳中:
“得父皇委任,本王有幸主撰《坤元录》,为考证各地风土,同众位学者离京,此番众人分道南行,途过九道,一百五十六州,六百四十二县,载录人文,收录各地相关文卷,总计八百六十三册,两年乃归,交由修撰,待此著成,概为众士之功,这一杯,本王谢过。”
在场的,有一部分就是这次被护送去巡游的学者,听到李泰这有论功之意的说辞,心中畅快,又有旁观的听之钦羡,在李泰一饮而尽后,紧接着殿中一众二百举杯扬声恭道:
“为魏王殿下和诸士洗尘。”
一杯酒罢,主宴席上,虞世南又敬了李泰一杯,在场没人比他辈分大的,都起身陪了,左右两席,也有人起身去敬酒这次参与巡游的学者,一时间,露天殿中觥筹交错,笑语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李泰才又归坐,长孙夕见空,在长孙娴和高阳调侃的注视下,拿起银质的酒壶迎上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侧头看着他轻笑道:
“可算轮到夕儿了,方才说过要罚酒,你可还未饮呢。”
长孙夕刚才多喝了两杯,有些微醺,嫣生双颊,嘴唇沾着酒水,一开一合间娇艳欲滴,上身微倾,精心调配的薰衣之香,使得她吐气如兰,这般软玉温香,我见犹怜,天下男子,又有几人能拒得?
李泰侧头看她,食指在酒樽浅口上摩挲,这不同于他惯常一扫而过的注视,让长孙夕心中一喜,羞涩地垂眼避开,酒壶往他樽边一悬,嘴唇微翘,小声道:
“你到底喝不喝嘛?”
“定国平阳长公主到——”
长孙夕的娇声被一嗓子嘹亮的通报打断,听得这一声报号,殿上觥筹顿歇,歌舞乍停,多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平阳公主怎么可能会来?人人皆知,去年才被封了正一品定国长公主的三公主,身为李唐皇室第二尊贵的人物,常居洛阳,是比皇宫里的皇上还难见。
可听宫人又扯着嗓子报了第二声,殿上二百人影再没怀疑,“唰唰”起身,就连主宴席上的众人都不例外,一时间,露天殿上只要是腿没断的,都站起身来相迎,望向不远处的二十四阶端,心思各异。
早有言传,三公主早年带兵杀敌,征伐战场,控着一支极为凶悍的兵马,然天下大定后,皇上却并未将她兵符收回,时至今日,三公主手里仍旧手握兵权,且不论这传言是真是假,这位当之无愧的巾帼英豪,让众人敬重之处,非是只有她那尊贵的身份。
一场魏王归京的接风宴,平阳公主现身于此,当真是耐人寻味,也叫不少臆测魏王失势的墙头草,都打起了精神等着见风使陀。
须臾,白玉石铺成,光滑可鉴影的二十四阶处,便现出人影,数百道目光齐齐聚集,身着金罗飞鸾锦绣宫装的中年妇人,步上最后一层台阶,踩在白玉石板上,长身而立,气定神闲地环扫殿内,平凡的五官、寻常的目光,竟叫众人不敢同其对视,纷纷在她看来时候垂头揖手,一息之后,就听殿内众客恭声道:
“参见长公主。”
“免礼,”平阳摆了摆手,让众人起身,二百目光重新聚来,就见她眼角升起笑纹,朝旁抬起一手,调侃道:
“你看,本宫事先可有说错,若是来了,他们必定会不自在。”
话音方落,又听另一道韵调特别的笑声应道,“只您自己这么想。”
说着话,平阳伸出的手臂便被挽住,这二十四阶上又多出一名少女身姿,挽着平阳行进殿中,引得众宾客侧目——
远观,赏心,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姿纤巧,步履轻盈,一袭淡黄束裙,仿若樱草随风摇曳,酡颜轻衫将玲珑半掩;近看,悦目,额盈满,眉弦月,面若莹玉白,口若含朱丹,一双桃花眸,盈盈一水间。
见这陌生的佳人,上百宾客在赏心悦目的同时,无不猜测她身份,平阳公主无所出,又同外女不亲近,这是打哪儿来的美人儿?
这边席间众人臆测,又或有个别人将其认出,就说主宴席上站着的几人,这么一会儿工夫,脸色可谓是变了几变。
李泰定定地望着那越走越近的佳人,眉目间全然没了方才的漠不关心,四目交汇时,见她眼梢勾起,一如那晚在卢府外的长街上,她在马上回头的笑容,带些挑衅的味道,勾起他一丝莫名的心火——一年了,被压抑的念想在见到人时,终于按捺不住地叫嚣起来。
“长公主。”主宴席上众人又唤了一声。
“皇姑母。”李泰道,早在她们走近时候他便收回了视线。
“姑姑。”高阳干巴巴地喊了一声。
平阳很是随和地摆摆手,神色如常地对李泰道:“本宫前天才从洛阳回来,听说你归京,这便不请自来了,你们不嫌本宫搅合了你们的气氛,本宫便同你们一起热闹热闹。”
“姑姑,您坐这儿。”高阳不等李泰答话,便急忙应声,又扯了下的长孙娴,想要让座,却没扯动人,便扭头对着不知为何沉下脸的长孙娴小声道:“走啊,咱们去坐后面。”
奈何长孙娴死死盯着平阳身边的人,就像没听见高阳的提醒,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被高阳使劲儿扯了一下,方才冷冷出道:
“卢小姐,好久不见了。”
听见她话的人看着刚入宴的陌生面孔,都由疑惑变成了惊讶:卢小姐?卢小姐......是那个卢小姐?
众人猜的不错,这伴在平阳身边迟迟入宴的少女,正是迟迟才现身的遗玉。
听见四周的纷纷议论声,遗玉笑容得体,应道:“是啊,两年不见,长孙小姐已是嫁做人妇了,现在是该唤你高夫人吧。”
“看卢小姐这模样,这两年在外奔波是没吃什么苦,看来离京巡游,并非什么苦差事。”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话可不中听,分明是拆台到李泰头上了。
“卢小姐,”一直在旁沉默不作声的长孙夕赶紧打岔,“我大姐是在说笑,你可别介意。”
遗玉看着同李泰近身站在一处,宛若一对璧人的长孙夕,脸上笑容不减,“三小姐多虑了,我在你眼里便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吗?”
“不是,你误会了,”长孙夕连忙摇头,宛若葱根的手指不安地抱着酒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遗玉暗自打量着长孙夕出落地让人惊艳的美貌,不做声,平阳却有些不耐,皱眉道:“行了,啰啰嗦嗦的。”也没理会神色有些委屈惹人怜的长孙夕,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另一边的长孙无忌和房乔,伸手一指李泰桌旁,道:
“来人,这里加个座。”
早有机灵地宫人准备了备用的席案,平阳一声令下,这便手脚麻利地抬了上来,在李泰那张红木案旁水平放下,摆上素食水果肉脯酒盏。
平阳回身对着仍站在那里的众人,道:“都坐吧,该说什么就继续说,别碍着本宫在这里不能尽兴。”说罢,便带着遗玉绕过酒案坐下,长孙夕犹豫之后,虽有不甘,却没再劝酒李泰,只能抱着酒壶回了自己座位,高阳也面色阴晴不定地扯着长孙娴落座。
遗玉静静地坐在主宴席上,抬头扫过殿下众宾身影,听着丝竹管弦之音,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曲江流水,恍然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苑中,面对公主一怒,宾客指点,她只能俯首跪地,受尽羞辱的画面,今日再来,时过境迁,她却是可以借着长公主之势,看众人的俯首相揖之态。
长安,她回来了,以一种全新的姿态。
“喏,午膳都没吃,先垫垫肚子,等下叫他们上热菜来。”平阳一边夹着菜到遗玉碟中,一边喝着酒。
“嗯。”遗玉应了,无视掉四周投来惊诧和探究的目光,一口口吃着她夹过来的小菜,便听邻桌的李泰拍了拍手,片刻后,便有宫娥端着几盘热食摆上,素什锦、烩六瓣、青骨蒸鱼、酥糖软糯、配上一盅香气扑鼻的冬菇银耳汤,这特别的菜色,只此一桌独有,外人只道是平阳公主的原因,可当事人心里却清楚明白,这是为谁准备的。
不经意地回头,四目一触即离,当中隔着一人,两颗年轻的心,却没停止过向对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