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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那日艺比人选公布后。各院私下便开始猜测每艺的最差会是谁,平民出身且入学不到两个月的遗玉无疑是首当其冲,加之她被查博士拿来同长孙夕比较,不少人都等着在艺比时候看她闹笑话。
昨日头一天琴艺便被她弃掉,在外人眼里,更落实她参加五院艺比,是书学院的博士先生们一时糊涂,误选了人滥竽充数罢了。
于是,就在祭酒东方佑出声欲宣布画艺最差者名字的同时,场地上参比的学生几乎整齐划一地把目光转向遗玉。
遗玉倒是面色不改地望仰头望着梅楼上的东方佑,祭酒大人将目光在楼下的四十五名学生里寻了一圈,方才落在其中一道人影上,借着把话说完——
“画艺最差者,是四门学院,于丹呈。”
话音弗落,场地上的参比者们面露讶异之色,而后便很现实地将目光从遗玉身上转移,左顾右盼,待寻到那名叫于丹呈的少年后,包括四门学院的学生,看着他的眼神儿。皆是带着不屑之态,嗤之以鼻,有甚者,当场低声讥讽起来。
“我要是你,知道自己画不好早早就弃掉,害的我们四门学院都要跟着你丢脸。”
“真不知严先生挑了你是来做什么,昨日琴艺便表现平平......”
尽管五院艺比单项中垫底的,并不代表他是学里的最差,可此刻代表着四门学院的于丹呈,被祭酒当着全院学生,官吏家眷乃至吴王和魏王的面前,宣布他是“最差”的,这种打击,不可谓是不重。
于丹呈连被同院两名学生讥诮,却只是垂着头一语不发,任人毫不掩饰地指点起来。
“早先看他一副趾高气扬模样,还以为有些本事,谁道竟是个绣花枕头,嘁!四门的穷酸。”
“绣花枕头?那是中看不中用,我瞧他连中看也算不上。”
......
程小凤一手搭在遗玉肩膀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看到没有,只要是做了垫底的,好一阵子在学里都抬不起头来,除非他能拿到一块木刻,后面的比试你可千万不要大意了。”
遗玉是认得于丹呈的,十月开学之后。就是他第一个找到书学院教舍来找自己麻烦,按说见到这人被这样奚落,她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可这会儿,望着人群里被人奚落的少年,视线落在他紧紧抓着大腿两侧衣料,有些颤抖的双手,耳中是不掩音量的讽刺声...她渐渐皱起了眉头。
“小凤姐,”遗玉扭过头,仰起脸看着比她高上许多的程小凤,“历来得了最差的,都是这样被对待的么,祭酒和博士们,都不管吗?”
程小凤疑惑道:“为何要管,这有什么好管的吗,一直是这样的啊。”
遗玉看着她脸上不明所以的表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身后两声轻笑,两人一同扭头,就见长孙娴正侧眼看着遗玉,柔声建议道:“卢姑娘。你若是担心后面的比试得了最差会遭人鄙夷,那干脆全部弃掉好了,琴艺,你不就弃掉了么。”
程小凤听出她话里的嘲色,冷声道:“谁要你来操心,多管闲事!”
“程小姐,我看你的礼艺也可以弃掉了,你们太学院,可是鲜少有人会得最差的。”
“你!”程小凤说不过她,只能冲着她干瞪眼,遗玉正望着那于丹呈出神,没有帮腔。
* * *
楼下的学生那般闹腾着,梅楼上的卢智同祭酒站在栏杆边上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情况,才转身欲离开,却被太学院查博士叫住:
“卢智,来来!”
卢智侧头看着查博士,还有立在他身旁的消瘦身影,脸上挂着笑,走了过去。
“先生。”
查继文先是夸了他两句,“你画艺又有进步了,你今日那幅的确堪称佳作,”他单手一引,比向身旁之人,“老夫与引见,这位是中书令房大人,他对你的画可是赞不绝口啊。”
卢智的态度不亢不卑,语气却带着尊敬,对房乔行了一礼后,道:“学生卢智见过房大人。多谢大人谬赞。”
房乔盯着他的脸,背在身后的双手交握,态度很是和蔼道:“早闻卢公子身有长才,现今才得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琴艺画艺皆可称才,不知这剩下的几项比试,你可还有擅长的?”
查继文有心让卢智借此机会结交上房乔,便在一旁对他偷偷使颜色,暗示他好好答话,卢智也没让他失望,房乔问什么,都一一答了,半盏茶后,钟鸣声响起,他才出言告辞。
“房大人,先生,学生先行下去了。”
查继文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去吧,告诉令妹,她今日那画除了技巧不足,别的都是大好的。”
卢智应声,对着他和房乔一揖。转过身去,走到楼梯口处,脸上的谦虚笑容才换成了冷笑。
查继文望着他的背影,对房乔叹道:“唉,这样的孩子,若是出身再好些,那可就——房大人,日后他若出仕,还望您能提点一二。”
房乔点头。
“好了,下午清闲,等下同老夫一道喝酒去?”
“好——那两幅画?”
“哈哈。你等着,我向祭酒要去。”
* * *
艺比结束的钟鸣声已经响过,观比的学生们可以随意离席,卢智一下楼,便被一群太学院的学生给围住,说些道贺恭喜的话,邀他上酒楼的比比皆是。
正在看于丹呈笑话的人,一下子注意力便被卢智分去大半,君子楼下的学生泾渭分明,一半是欢声笑语,一半是冷呛怪调。
程小凤伸手一拉仍在发呆中的遗玉,笑着说:“走,咱们去把阿智拉出来。”
遗玉摇头,“你去吧,我上去找娘她们,等下咱们在楼外的路口见。”
程小凤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只当她是不喜欢凑热闹,便一个人过去挤进人群里。
遗玉在原地立了片刻,不远处的杜荷拎着书袋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站定,歪头看着她脸上过于安静的神态,不解道:“卢小姐看着,似乎不太高兴?”
“不。”遗玉弯腰拎起案上的书袋,对他点头告辞,错身朝竹楼下走去。
杜荷在她身后高声问道:“你们中午要上天霭阁去庆祝吗?”
遗玉头也不回地答道:“不知道!”
杜荷眼中流露出不解,看着她走到竹楼门口,掀起帘子走出去。
兰楼上,李泰注视着楼下,那名静静地立在欢笑声和讥讽声之间少女,偏浅的瞳色让身边的李恪辨不清他是在看什么,见对面楼上的论判们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人先离席,李恪便出声道:
“走吧,中午同去喝酒?”
李泰将捏在手中把玩的一颗瓷珠随手丢在茶案上,圆滚滚的珠子顺着光滑的案面滚落下去,他从地毯上站起身来,回了他两个字:
“不去。”
而后便拂了两下衣摆。迈步向楼梯走去,立在他背后的两名侍卫向李恪躬身之后,才大步跟上李泰。
李恪眼中凌芒一闪,对两旁的官员温言几句之后,也下了楼,却在楼梯口差点撞上了小跑上来的长孙夕。
“恪哥哥!”
“怎么了,跑这么急。”李恪伸手连忙伸手扶住她。
“四、四哥呢?”长孙夕一手拍着胸口,喘气道,刚才在楼下,她一见到兰楼上李泰离席,便慌忙绕出楼内,跑了过来。
李恪心中不悦,语气仍是温和,“他刚刚下去,你没遇上?”
“没有啊?他去哪里了,是回王府吗?”长孙夕一听说人已经走过了,连忙拽住他的衣袖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李恪话锋一转,“夕儿今日画的怎么样,你前阵子那么用功,我原想着你能拿到块木刻呢。”
长孙夕有心下楼去追人,便心不在焉道:“画的是不错的,不过没有卢公子好。”
“许是那些论判没有眼光罢了,在我看来,夕儿的画可是极好的。”
长孙夕已经缓过来气,勉强一笑,松开他的衣袖,“恪哥哥,我先下去了。”
李恪本想邀她中午一同用饭,见她明显心不在此,便点点头,任由她转身小跑了下去,才轻轻冷哼了一声。
* * *
遗玉在竹楼上找到程夫人她们时,两人正坐在有些空荡的香廊上说话,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句,程夫人余光便瞄到了她,连忙止住话头,轻推了下卢氏。
“还是你这女儿养的贴心,瞧我那个,一疯起来,哪还记得她娘在哪里。”
遗玉走上前,伸手扶卢氏站起来,听她道:“我就喜欢小凤那性子爽利的,我这闺女好是好,就是同她大哥一样,心思太多。”
遗玉眉心一跳,程夫人便接话,“心思多才好,这做人的没个心眼,日子哪过的下去,我看你家阿智和小玉就是心思多,才这般聪明的,哪像我那两个,呆头呆脑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夸赞着对方家的孩子,贬着自家的闺女儿子,遗玉暗道一声不妙,逮着机会就插话:
“娘,云姨,咱们先下楼去吧。”
(一更到,感谢‘静羙兮。’童鞋的和氏璧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