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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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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黑鸦群袭来时,丑虎屏住呼吸,将气息降到最微弱最难以察觉,身体不可思议地蜷成小小一团,蜷缩着贴在这株巨树树洞的最里面,洞口用树枝树皮和枯藤等物密密实实地挡住。

    丑虎似乎天生就有这种直觉,能够在陌生的野外环境里一瞬间就发现最佳的隐蔽场所。

    昨天来的时候,就是在这片林中,第一次遇到了大群的铁羽黑鸦。当时丑虎口衔竹管,在一片林中水潭里潜了足足半个时辰。初冬时分,尽管大衍山脚下池塘的水还不至于封冻,但依旧寒冷彻骨。

    不过丑虎知道,用兵决胜需知己知彼。武侯之前派遣的斥候没有一个能带回军情消息,估计大半都是死在这鸦群口中了吧?这种时候,不就要依仗咱丑爷?丑爷爷哪里是那些寻常士卒可比,既然出手,那就绝没有空手而返的道理。

    戎武斥候队,约三百。快马,着轻甲持连发弩,利速战。

    昨晚第二次遇到黑鸦,是在那片石崖。崖顶光秃秃的,不过丑虎早有预防,用巨石块垒了个勉强能容身的小石堡。匆忙之间石堡垒不了如何严密,不过那些缝隙足以让隐身其中的丑虎观看戎武军情,可是黑鸦斗大的身躯要钻进来却是想都不要想。数万黑鸦在小石堡外震天鼓噪,眼看着肉食近在眼前却不能入口。直到现在,丑虎回想起来还颇为得意,就只是那鸦群味道实在恶臭,丑虎闷在石堡里干呕了很久。

    戎武前锋营,共约一万。甲兵三千,骑士五千,弓手二千,尽带铁甲。见马拉轻弩车十辆,无重器械。阵营法度严禁,每日缓行三十里。

    然后是戎武军昨晚扎营的那一大片阔野,丑虎把一个落单的巡逻哨兵拎到自己藏身的树上扭断脖子,自己乔装混进军营。本想寻机把戎武军军粮一把火烧尽,可惜粮车周围警戒实在森严,实在找不到一丁点机会。

    戎武黑甲军,左右两翼各二万五千,距离本阵二里结正奇阵拱卫。拱卫军守备极森,枪兵弓手各半,两侧各配重弩车五十。另有一万殿后轻骑部队,在本营后方十里扎营。

    本营约十万,结鱼鳞阵扎营,多为黑甲步兵,每五百人结为一鳞。计五千近卫骑兵护卫元帅营帐。

    本阵之中攻城弩、投石车、云梯、擂城锤等攻城器械一应俱全。另有大车五十辆,被油布严严实实地盖着,不知道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什么东西,只能看到有一千长弓手守卫大车,而其他士兵都远远地躲在大车百丈之外,似乎不愿靠近。

    一切都很顺利,虽然回程的时候又遇到鸦群,但躲开铁羽黑鸦的袭击也并非难事。

    要做几件事就是,远远听到鸦群的鼓噪振翅声后,立刻在方圆十几丈内迅速寻找到这个距离地面两丈多高被隐藏在重重枝杈后面的树洞;在两次呼吸之间爬上这棵歪歪扭扭的干枯老槐,将身子缩成不可思议的小团,蜷进这个仅有肩宽的树洞。

    用枯枝树皮等物挡住洞口之后,就可以屏息慢慢等待了。

    虽然看不清树洞外的情形,但是,无数只铁羽黑鸦的嘎嘎声、振翅声、将树枝压得咯吱吱断裂的声音,挡也挡不住地透进来,嘈杂,震耳欲聋。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鸦群带来的那股恶臭,就像是一万头烂在粪池里的死猪都被堆在鼻子底下。

    丑虎刚强压下胸口翻然欲呕的感觉,就觉得一口酸气直冲脑海,突然间,树洞外鸦群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冲进脑子里挤得头痛欲裂,手脚四肢也觉得酸软无力。

    按了按自己额头,那儿热得烫手。

    难道是昨天在寒潭中躲避乌鸦受了凉?丑虎滚了滚牛眼静静地想。不能吧?铁打的金刚汉子,风雨寒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哪能那么娘们!

    这棵干枯老槐树,是这附近最高最老的一株。不知道这群黑鸦到底有多少,又有多少铁羽黑鸦落在了这棵树上,只听到枯枝断裂的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听起来,无数的黑鸦正在老枯槐的枝干上争抢落脚处,层层叠叠地摞着,相互拍打啄咬争斗,就连这粗大的树干都跟着微微震颤抖动。

    这棵老枯槐枯死已经有些年月,树干本来就腐朽中空,已死的树根在土里也扎不牢根基,被乌鸦压得咯吱吱响个不停。这时,又是一阵鼎沸般的鸦声鸣叫,更大一群黑鸦也落在老槐树上。只听喀嚓一声巨响,这棵老树居然被压得齐腰折断!

    老树轰然倒地,大群黑鸦受了惊吓呼啦啦纷纷飞起。丑虎从树洞中被震落在地,他打了个滚团身跃起,只觉得耳中嗡嗡响个不停,口中呼吸都是滚烫的,头晕目眩,几乎立足不稳。

    铁羽黑鸦喋噪,又纷纷落下,有无数对污浊血红的眼睛缓缓地转来转去,似乎还没意识到一大块新鲜活肉已经凭空出现在眼前。

    丑虎咧开大嘴一下无声干笑,他从腰畔拔出烈刀,恨只恨这病怎么发作得如此突然急促猛烈,如今浑身都没了力气,就连区区刀柄都捏不牢。

    武侯常赞,丑虎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有连他也自叹远远不如的天赋奇才。

    曾有一次,丑虎受命跟踪一人。其实,那人也算颇警觉,行街串巷兜兜转转,都是为了摆脱可能的尾随者,但却从始至终都没能察觉到丑虎的存在。

    后来,那人行进一处空房,那所大宅子中空空荡荡,极少有可借以藏身的地方,但丑虎却身如鬼魅,从始至终都紧贴在那人身后半丈之内,无论那人视线如何移动,如何穿堂过室,丑虎始终能隐身在他的视线死角之内,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足足半个时辰都未被察觉!

    只不过,如今丑虎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数万身大如斗、视线交织决无死角的铁羽黑鸦。

    烈刀勉强出鞘便不再移动分毫,丑虎的身子歪歪斜斜地紧贴在刚刚倒下的那株枯树的树干上,就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一样凝固不动了。周围树上,密密匝匝地都落着黑鸦,早晨的日光都被遮挡得干干净净,林中昏暗,乍一看,几乎会认不出阴影之中黑呼呼的那一段物体是个大活人,甚至有那么一瞬,会误以为那只是枯树的一段树干。

    三五只黑鸦扑楞楞地落在丑虎的手臂和肩膀上,鼓噪数声振翅几下,又飞去别处,竟然也真的以为自己刚刚落脚处只是一段树干。

    丑虎的身形和机体和干巴僵硬的死物一模一样,几乎察觉不出任何生机,但是,只有一处破绽。无名疫病的症状来势汹汹,愈来愈烈,丑虎的额头和口鼻滚滚地冒着热气,无可抑制。

    一声尖锐哨响从不远处传来,丑虎认得出那是武侯义子们相互紧急联络的讯号,心中不禁突突一跳。随着这一跳,胸中热气翻腾,额头上的滚烫又热了几分。丑虎强压脑中的昏沉,侧耳倾听。

    就在不远处,鸦鸣大噪,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人声呼喝,丑虎关心则乱,心里又是突突突几下猛烈跳动。就在此时,又一只铁羽黑鸦无巧无不巧地正正落在丑虎头顶。那只黑鸦似乎被爪下热度吓了一跳,刚刚落下就嘎嘎叫着飞起落在旁边树枝之上。

    这黑鸦似乎是发觉了什么,它滚动着血红污浊的眼珠,朝死死凝固着的丑虎端详了几下,突然,又再度展翅扑来,又长又利的鸦吻朝丑虎面上猛地一啄!

    已经是极限,再藏不住了。

    丑虎叹息一声,手腕抖动烈刀向上疾翻,将扑面飞来的黑鸦劈成血糊糊的两片。

    刀势未尽,丑虎刚刚还凝固如同枯木的身子就已经如电闪一射,朝着刚才哨音发出的方向疾冲。那个方向,无穷无尽的黑鸦层层叠叠,丑虎的烈刀刀锋再转,迎着他面前扑来的十几只黑鸦瞬间被劈成团团血肉。

    起初,前方的黑鸦群被丑虎一冲受到些惊吓四散飞起,可转瞬间就有有更多的铁羽黑鸦发现了猎物,黑龙卷一样奔着丑虎聚拢过来。

    丑虎也不多看,矮着身子向刚刚哨音的方向狂奔,他举起左臂护住头脸,右手中的烈刀只顾朝着四面胡劈乱砍。这种情形下,根本没必要讲究什么技法刀路,每刀劈出,必有大团黑色的羽毛碎屑夹杂大块恶臭血肉四处纷飞。

    冲出还没有十几丈,丑虎便觉得头顶和后背已经落满沉甸甸的铁羽黑鸦,手上的烈刀每一下斩出,都像是砍进了湿漉漉的棉被,尽管刀刀入肉断骨,但一鸦挨着一鸦,铁骨铁羽层层叠叠,无力再深入半分。

    前方,不知多少铁羽黑鸦密密麻麻地扑面冲来,就像是有无数带着荆刺的藤条拦路一般,而脚下,也开始磕磕绊绊,咄咄几下钝痛,背上的铁羽黑鸦似乎已经等不及大快朵颐开始下嘴。

    丑虎嗷的一声怒嗥,拼尽全力再次向前一冲,鸦鸣又是一阵大噪,无边无际的黑羽就像是一团团沉甸甸的旋风从前后左右一涌而上,将丑虎翻卷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