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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牵着小莲初,依旧立在上方,声音却突然一沉,冷道:“艳妃你是大冥国夜帝陛下的妃子,也是大冥六宫之主,身份尊贵无比,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不过一介庶民,你却带着夜帝的其他妃嫔,向我一个庶民长跪三个时辰?!”
“若此事传出去,天下人该如何耻笑你?皇家的尊严,就被你这般愚蠢地踩在脚下践踏?夜帝陛下的脸面该置于何处?”
这时,原本还在看戏的一群女人,个个吓面色苍白。
她们原来只想给这个刚入宫就住在正泰殿的女人一个下马威,或者一个警示,却没想到是搬石头砸脚。
对方虽才入宫,到底没有封位。即便是真的得到了宠幸,也是庶民。
连艳妃都恍然惊醒,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您真是给大冥子民长脸!”十五冷笑。这一句,却似无数个耳光,毫不客气地抽在了艳妃脸上。
艳妃大脑空白,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起身离开?这才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身后已经有女子吓得哭出了声。她们皆是出身望族,当然懂得,对上层贵族,特别是皇族来说,颜面该有多重要,堪比性命。
十五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艳妃,“同为大冥子民,深感蒙羞。如此,我也责罚于雪中,等候陛下发落。”说着,拉着阿初下了阶梯,转身面朝巍峨的正泰殿,双膝跪下。
小莲初一见自己娘亲跪下,盯了一眼艳妃,回身掀开袍子依偎在十五身边,一起跪下。
十五这一跪,艳妃吓得心都要死了,她这是明显在反摆自己一道!
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子天刚亮就跪于此处,若不是为了置十五于绝境,绝对不会如此委屈自己。如今却落得侮辱皇家颜面的指责,对这群女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先前假意的哀呼,如今变成了真的哭泣。
十五似若未闻,挺直着背,将莲初的手揣在手心。
眼见当年的仇人就在身前,却不能将其手刃,流水心中痛苦难耐,可看着莲初的样子,她默然垂首,跪于十五身后。
她们留在大冥宫,就是为了莲初。
艳妃的眼眸也恢复了平静,垂首跪在雪地里,苍白的脸看起来分外的娇弱。
她深知此刻已经败给眼前这个女人,至于原因,则是自己操之过急,在没有摸清对方真实身份时,就选择出手。
到底是自己太在乎莲绛。下次,决不能大意!
如刀刃切割皮肤的风突然静止,艳妃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一人撑着伞着急地赶来。
那人脸上的恐慌和震怒清晰而刺目。
他的目光从上阶梯的瞬间,就直直落在跪在最前面的那个背影上,碧眸中的怒意顷刻又变成了焦虑,那样的明显——他竟然毫不掩饰。
艳妃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双眸闪过失落,咬唇盯着莲绛,看着他疾步走到了霜发夫人身前,俯身就扶。
霜发夫人身子却微微一侧,颔首,“卫霜发,见过陛下。”
“卫莲初,叩见陛下。”
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前者冷漠疏离,后者软糯娇滴。
莲绛欲扶十五的手僵在空中。纵然他横行霸道,却也是懂得礼数之人。
简单一句卫霜发,一句卫莲初,却是将其身份隔开。
“这是怎么回事?”莲绛收回手,低沉的声音传来,“还不将霜发夫人扶起来?”
一旁的火舞得了命令,赶紧上前,伸手就扶十五。
“民女这是有罪,本该跪地领罚。”声音冷冷清清,却透着固执。
艳妃一听,袖中的手暗自握紧。这卫霜发竟是要和她死磕到底。
莲绛也未曾想过眼前女子竟如此固执,声音透着几许无奈,“不知霜发夫人何罪?”
“越礼之罪。”十五挺直了背,声音清冽,“让艳妃娘娘及后宫妃嫔向一介庶民下跪三个时辰,乃卫霜发之错。卫霜发跪于此处,只求免于一死!”
简单一句话,甚至不等莲绛询问,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身后一群女人。
一开始还试图寻借口应对的艳妃,懵然一怔。她何时说过要赐卫霜发一死?这女人根本就是胡说,可被对方占了先机,艳妃心中暗自沉了又沉。她在此刻意识到,这个来路不明的对手,远比想象的厉害。
“谁说要赐你一死?”
莲绛果然震怒,也懒得再管先前的礼节,直接将十五从雪地里拉了起来,顺手将小莲初抱在怀里,目光落在地上的艳妃身上,“可是你带的头?”
“是臣妾鲁莽。”艳妃咬着唇,泪水滚落,“昨儿因为臣妾疏忽才导致卫公子落水,臣妾特意来向霜发夫人道歉。”
“卫霜发乃庶民,怎受得起艳妃娘娘的叩拜?卫霜发纵然是一个不懂得礼教的乡野村妇,却也懂得您这一跪,岂不是要逼着卫霜发一家以死谢罪?!”十五冷笑,“卫莲初在宫中落水,那只能说他命受此劫,卫霜发哪里敢不知道好歹去怪罪艳妃娘娘!”
旁边的莲绛面容如雪,盯着艳妃,“身在其职,不知其责!你真是辜负本宫对你的一番器重,罚你一月禁闭,宫中事宜交给火舞。阿初落水之事,既然你觉得是你的错,那来领罚的就该是你一个人,你却唆使其他妃嫔,处你妄言之罪,罚跪至天明。其他妃嫔扣发俸禄三月,抄女诫。”
艳妃浑身颤抖。
其他人对她十句恶语,都抵不过莲绛一句否定。她惊骇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莲绛,噙着泪水的眼里有着不甘,大喊:“臣妾不服。”
莲绛怎么能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人,如此重罚于她!这宫中哪怕死个妃嫔,只字片语都不会传出宫外。即便是她跪了一个庶民,这大冥宫谁敢妄言议论!
十五微微眯眼,倒是没有想到艳妃敢说出这话。
一时间,广场处一片安静。
“陛下,时候不早了,民女该去替羽殿下初诊。”
阿初一听,忙从莲绛怀里挣脱下来,恭谨地行一个礼,然后拉住十五的手。
“冷,送霜发夫人去南苑宫。”莲绛目光落在十五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小莲初,低低且温柔地道:“方才,本宫已经命人将那池子封了。”
十五颔首,由冷领着走向南苑宫。
其余妃嫔亦纷纷退下,整个雪地里,只剩下了艳妃。
她双眼噙泪,眼神控诉地看着莲绛。
“陛下,就这么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处罚臣妾?”她颤声,“臣妾不服。”
莲绛眼中带着一丝厌恶,“本宫信任你,却不代表你有资格娇纵!”
“那臣妾在此处敢问一句,在陛下眼中,谁有资格娇纵?”她用豁出去的态度质问。
“本宫的女人。”
“那臣妾算什么?”她嘶声质问。
“三年前,本宫与你如何说?是去是留,你自己定夺。你若要留下忠心于本宫,本宫就给予你想要的名位!”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你若接受不了,现在离开,本宫也不会阻拦!”
艳妃眼底掠过一抹剧痛。
他这是要她离开吗?二十多年的守候,她怎么能离开?
对他来说,她与他之间,本就是交易。
但对她来说,莲绛就是她一生的牵绊!
她原以为三年时间,他终会改变,可没想到,一切都是枉然。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被雪打湿了的裙子,唇边牵扯出一丝冷笑。半晌,她沉语哀声,“是臣妾越礼了。臣妾愿受一切惩罚,只是,还请陛下不要禁足臣妾,后宫琐事繁多,火舞不曾接触过这些事情,臣妾需手把手教导。”
莲绛抿唇,转身朝南苑宫走去。
莲绛刚入院,就闻到了脑神香的味道。他推开门,看到一个白发素衣的女子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银针置入小鱼儿身上各个穴位。她神态格外的专注,光洁的额头上隐有汗水。
靠窗的小榻上,小莲初盘腿坐在上面,一边抱着布娃娃,一边将整齐的泥人娃娃排好。
看到莲绛进来,小东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莲绛不要出声。
莲绛笑着点点头,悄然走过去,安静地坐下,看着莲初玩耍,却时不时抬头,凝视着十五的那一头发白出神。
“陛下,我饿了。”小莲初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莲绛。
莲绛看了一眼十五,将莲初抱在怀里,他正要寻个时间和莲初单独一起,“我带你去。”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刚出了院子,莲绛撑着伞,就忍不住问阿初:“你怎么不叫我爹爹了?”
“我娘说你不是我爹爹啊。”
“你看我们这么像,怎么会不是?”
“可我娘说不是。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东西嘟嘴,一副我娘最大的样子。
莲绛想着那三千素发,心跳顿时紊乱,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我会是。”
“什么意思?你要娶我娘为老婆?”
莲绛深吸了一口气,“我有这个打算。”
“可我娘不喜欢你。”小家伙同情地看着莲绛。
莲绛只觉得心都要碎掉了。都说童言无忌,但是这孩子说出的话,也未免太直接、太伤人了。
他当然看得出十五不喜欢他,甚至躲着他。
“那你喜欢我吗?”他决定采用怀柔政策,先从这小东西下手。
“你……”小莲初一下就警惕了起来,盯着莲绛,“我喜欢你,但是我才不会娶你!”
“你想得太远了!”莲绛恨了恨,“我是说,你喜不喜欢我当你爹爹?”
“喜欢啊,但是一切都由我娘决定。”
这家伙,固执得倒有点像他娘。
“哪,我们就预定了。以后我就是你爹。”莲绛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先把位置霸占了。
“可你这么多老婆,那怎么行!”小莲初一下想起了那些花蝴蝶一样扑来的女人,当即一个哆嗦。
“别乱说,我可没有碰过她们!”说到这里,莲绛就直接炸毛了。
他给十五的印象本就够坏了,结果昨晚在马车里,这小浑球竟然说他老婆多得数不清。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漂亮的脸不由忿恨,“本宫连女人都没有碰过。”
“碰过就是老婆?”小莲初吓得脸色苍白,“那群女人碰过我啊,怎么办?我还这么小,我不能有老婆!还这么多老婆,我娘会打我屁股的!”
他刚说完,莲绛一巴掌甩在他的屁股上,然后拎着他往正泰殿走去。
这小东西叽叽歪歪起来,跟一只青蛙似的,吵死人了啊。
“哐!”
十五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朝着屋子里大喊:“阿初!”
“嗯,这里!”一颗小小的脑袋从一个大瓷碗里冒出来,然后冲着她甜甜一笑,“娘。”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了不要乱跑?”替小鱼儿初诊之后,一回头,阿初竟然不在了。一问才知道是莲绛将他带走了。
“不是说了,让你离那个妖孽远点,你会被……”见屋子里只有阿初一人,十五开口教育。侧面响起脚步声,她一回头,就看到莲绛手里捧着一个碗,姿态妖娆地靠在门框上,朝自己盈盈一笑。
“陛下。”十五正了正尴尬的面色,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夫人来了?”莲绛睫羽弯弯,笑得一双碧眸波光潋滟,“夫人说的那妖孽可是本宫?”
“陛下误会了。”
“啊呀,本宫觉得妖孽这个词是高赞呀。”莲绛慢慢走过来,将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凡是美得惊天动地的人,方能衬上一个妖字。艳得天地失色的人,才能配得上一个孽字。”他回眸笑嘻嘻地看着十五,“原来,本宫在夫人心中,形象这般美好。”
十五耳根绯红。昨晚入睡前,阿初有些哭闹,非得说莲绛这么漂亮的爹爹怎么不要。
为了劝服阿初,十五就说,长得漂亮的都是妖孽,顺带列举了妖孽的特性,告知他妖孽会将人吃干抹净,以便让阿初敬而远之。
“夫人,来吃点东西,免得说大冥宫招呼不周。”莲绛拉开凳子,招呼一脸尴尬的十五过去坐,“今天你累一天了。”
“陛下,阳春面可不叫款待。”抱着大碗的莲初有些抗议。说给他做好吃的,结果上了一碗阳春面。
“本宫亲自下厨,这还不叫款待?这简直好比天宫盛宴了。”说着,他指着那匀细的面条,“也就只有妖孽才有这样的手艺。”
十五微怔。她记得多年前,他陪她饮醉在酒楼,他就道:“你做面这么难吃,以后都由我来做。”
甚至记得三年前离别那晚,为了骗他喝下药,她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阳春面。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她有些难以拒绝,安静地坐在了阿初旁边。而莲绛已经细心地将筷子给十五递了过来。
“谢谢。”十五接过,却是捧着碗,喝了一口面汤。
那味道,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一样的面,一样的味道,却已物是人非。
莲绛也坐在十五对面,拿起筷子自己挑碗里的面,慢慢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