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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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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香有些害怕,第三代的小孩都已经初步有了自己的性格,三岁看七十,他现在就已经可以看出来,两个女儿家的孩子,以后得欺负儿孙子孙女啊,可是自己哪能管的了那么多呢,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孩子们也不听他的。雅楠和亚东跟人家的爷爷奶奶那头亲,英英没了爷爷奶奶,但是因为父亲的遭遇,跟自己也是面和心不合。只有这两个孙子孙女,还扶不上墙。贵香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人生有些失败。

    英英不喜欢父亲跟他讲那些过去的事儿,那些故事充满着艰辛与泪水,充满着父亲的屈辱与无奈,这个一个人与一个家族,斗智斗勇二十年却也什么都没有改变的故事。她从小听到的就是父亲的埋怨。甚至有的时候英英睡着了,父亲也要走到他房间把她叫醒,要跟他说话,英英只能坐起来听父亲说这些年受的委屈。说着说着就哭了,父亲哭着说自己没人疼啊。英英也不接话,就安静的听着,听到父亲说累了,她才去睡觉,第二天再早起上学,父亲第二天就会后悔跟英英说了那么多,这些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接受的啊,可是没过几天,他又忍不住跟英英说了起来。兴发心里憋屈,只能跟英英说啊。

    英英不认命,他知道父亲这一代是完全输给了孙家,输给了村里的哥哥们,可是她会长大啊,她会接受高等教育,会提高情商,会用自己的方式报复这些伤害她最爱的父亲的人。她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要抱着自己的孩子,自怨自艾。

    英英就隔三差五的用自己的方式给孙家来一个地雷,不留任何痕迹的。

    很快,英英就要升到高三了。父亲又一次胃不舒服了,这次持续的时间很长,而且很严重。父亲不想吃东西,乏力没劲,胃部也会疼。周末英英跟着父亲一起去了医院,做了各种肠胃检查,年轻的女医生都说结果都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又给开了一堆治胃病的药。她和父亲正准备离开医生办公室。

    旁边的老专家对这个年轻的女医生说,“你不会看看他的脸色吗?胃上没大毛病,肯定在别的地方,你看他脸上发黄,不应该去查一下肝吗?”

    英英和父亲都站稳了脚步,女医生羞愧的低下了头,给开了一张查肝功的单子,还有几项别的检查,又开了几张检查肝的单子。当天下午有一项就已经出了结果,但是医生已经下班了,英英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检查结果单,眼神就停在了那儿了。但是很快,她就又若无其事的看向别的地方了。

    兴发说:“你明天回学校吧。我自己来找医生看就行了。”

    “嗯。”英英不走心的答应道。

    英英又去住校了,她周一上午没怎么听进去课,他满脑子都是化验单上的诊断结果;疑似肝硬化。她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她只知道今天不能让父亲下午一个人去看病。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文老师的课,她走到老师面前,扭扭捏捏说自己想请假。这是重要的高二期末,任何一个请假都要有充分的理由,老师并不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

    “为什么要请假?”文老师问道

    “我爸爸今天要去医院看病,我想跟他一块去。”这是什么理由啊,英英有些后悔,老师万一要问你妈妈为什么不去怎么办啊。

    “好,你可以去”文老师竟然爽快的答应了。英英有些吃惊。

    “这本来就是个正当的理由,女儿带父亲看病,没有什么的。”

    “谢谢老师!我快去快回!”英英就跟一阵风似的没了影子。

    班主任笑着摇摇头。

    “喂,爸爸,我下午是自习课,我能不能跟你一块去医院啊,看完病你能不能带我去吃八楼的烤猪蹄!”英英撒了个谎,她不知道的是,这是她即将撒的弥天大谎的开始。

    兴发当然就答应了,兴发不喜欢一个人,有这么个有文化的漂亮女儿陪着他当然高兴了。而且带女儿吃个好的,也没啥的。

    拿到了诊断结果后,他们去找了医生,医生看了一眼说,“没啥大事,肝硬化,住院吧。现在没有床位,得等两天。”

    “住院?”兴发惊讶了,要住多久啊?要动手术吗?家里可怎么办?

    “是,住院,我先开个住院申请书,你填一下,暂时不用缴费。行了,你出去等一会儿吧,女儿在这儿写就行了。”医生平淡的说。

    “啊对,爸,我们先填个申请书,今天又不让你住进去。呵呵,我先填个单子,这里面人太多了”英英跟爸爸说。

    “哦,行。”兴发走出来了,他也得想想住院的事儿。

    办公室的英英还在紧张的填写父亲的信息。

    “是肝癌。”医生平淡的说。

    “从甲胎蛋白的指标就已经基本可以确认,是肝癌。”英英整个人就木在那儿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你是他家人吧,先把信息填好,然后交到门口的护士那儿,有铺位会优先联系你。”

    英英的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就继续抖着手,填写那些信息。

    “谢谢医生,那我先走了。”英英努力让自己站稳,她的内心没有悲痛,或者还没来得及悲痛,就是一整块的空白。她准备拉开门的时候有些犹豫,她知道她现在还没有哭,但她不知道能不能忍住,唯一要做的是,先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些……

    她拉开门,父亲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口,闭目休息呢。她看着父亲安静的坐在那儿,真的不忍心打扰他,英英深吸了一口气,摸了下眼睛,确定眼睛是干的。叫了一声:“爸。”她一叫出口,就感觉声音颤抖了,连她自己也也惊讶了。父亲睁开眼睛,看她出来了也站起来了,英英赶紧假装咳嗽了两声,然后赶紧转身把申请单放在了护士台,就拉着爸爸走出医院大厅。

    “唉,现在医院真是,动不动就让人住院,又没啥大毛病。真是的”英英抱怨道。

    “嗯,医生咋跟你说的,住院要手术吗?”

    “哎呀,哪有什么手术啊,又不是大毛病,她说住院就是打吊针,我说我们自己把药水拿回去让诊所的人打不行吗?人家说不行,国家现在不让这样。想的我们住得远来回跑着打针不方便,就想让我们住院。”英英一口气编了那么多,她完全不考虑后果了,按照平时她撒下那么多谎言早就愧疚的不行,可是现在她完全没有愧疚,她只想赶紧让父亲回家,她得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嗷!打针啊!打针来回跑是有点远,还耽误时间。还不让拿回去打!医院怎么这个样子!那住院不是啥事都耽误了。”兴发一听住院是为了打针就放心了。

    英英却是大脑飞转。她迫切想要远离父亲,父亲在她旁边要击垮她了。

    “嗯,爸,医生说会再问问药能不能给我们单独开了我们自己回去打,我明天再联系她就行了。”英英的谎言越说越没边了。

    “好!那你回去问问啊。走,爸爸带你吃猪蹄去。”

    英英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她只想躲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嚎啕大哭,再去想下一步要怎么办。

    “不了爸爸,学校老师布置作业了,我作业写不完了,我得回去写作业了,咱下次再吃吧。我坐车回学校了!”英英勉强扯出来了微笑对父亲说。

    兴发知道自己在英英的学习方面根本帮不上忙,就更不能添乱了。于是就答应了。那你这个周末回来,我给你买好,你回家吃啊。”兴发说着。

    “行,爸,你等我回家。”英英说着就走到医院门口车站了,医学院站离学校不远,只有两站路,而回家的车站,则是在对面。兴发陪着英英一块等车。

    “回学校好好照顾自己啊,别舍不得花钱。”

    “嗯嗯。”英英敷衍的答应着,她此刻只希望车赶紧来。谢天谢地,公交车终于来了,英英跳上了公交车,也就是上公交车的那一刻,英英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留个不停,她的嗓子一阵疼,那是发出了想要叫喊的信号,但英英现在还不能哭叫。他看着车外面的父亲,蹒跚的往马路对面的公交车走,多少次了,父亲就这样把她送到车站,然后自己再走。中远村的公交车一个小时一趟,父亲没有私家车,他就骑着自己的摩托车,为身后的英英挡下迎面的风,把她带到靠近城市的公交车站,然后把摩托车停下,跟着英英走到公交车站,看着她上车自己才离开。父亲看到的,永远是英英的背影,一个女儿长大了的背影。但这次,英英上了公交车也看向窗外,在父亲看了她的背影之后,她也看了父亲的背影。也是那一次,英英第一次懂得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为什么那么叫人心碎了,英英就站在公交车上,把头埋在胳臂里,认眼泪流个不停。一下车,她就像疯了一样的往学校冲,往宿舍冲,撞了路人也不停下来,人家不懂这么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有什么可着急的事。

    英英跑进宿舍,把门狠狠的摔上后,就腿一软坐到地上嚎啕大哭了,她忍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可以放肆哭了。刚才医生跟她说了什么?癌症?为什么是父亲得了癌症,他怎么能得这种病。这个一家之主,怎么能得下这个病。英英不懂医,但她知道只要是癌症,就基本下了死刑,父亲就要永远离开自己了吗?丢下自己和母亲两个人。她现在整个人都被绝望笼罩了,她从来都没有过这么痛苦的感觉,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她根本就无力承受。英英哭到抽搐,哭到嘴里也咸咸的,她吐出一看,是一口血,自己还会吐血吗?这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吗?哭到整个五脏六腑都疼了。哭到头也疼了,直到放学的铃声想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用力地、哭了一个多小时了。

    英英扶着旁边的椅子,慢慢的站起来,坐到椅子上,她终于哭累了,整个头埋到了腿上,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了。不行!英英重新坐起来了,舍友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得离开这里,她要重新去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英英得先去教室拿手机,她以为这个时间教室已经没人了,一开门看见几个同学正围着文老师问题,英英像是没看见一般走到自己座位上,假装在收拾书包,把书放进去,又掏出来,然后背着书包准备走。文老师走过来,问了一句,“爸爸的检查怎么样啊?”不问还好,这一问,本来已经苦累了的英英感到小腹的一股热流又涌到了头顶,班里还有同学在,她只能坐下趴在桌子上又开始流泪了。

    文老师看出来蹊跷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等会还有事。”

    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走了,看见趴在桌子上不动的云英,也就没再缠着老师了。同学们都已经走完了,再一看身边的英英,校服的袖子已经湿透了。

    “你跟我来。”文老师拉起英英就走到办公室了。

    文老师有个私人的小办公室在楼道的尽头,这办公室只有文老师和一个不常来的男老师再用。英英一进来,就哭出声音了。

    “跟我说说,什么情况?”

    英英又哭了好久,每次都是刚一张口又被哭腔憋得说不出话来了。“医……医生说,是肝癌。”最后一个字还没完全落地,英英就又开始哭泣了。

    文老师此刻也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可怜的小人儿,英英在班里一向活泼开朗,今天哭成这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文老师也觉得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但她知道现在云英的情绪是崩溃的,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文老师就坐在她旁边听她哭泣,听到后面,心都也要跟着碎了。

    “老师,你说,这是为什么啊?凭什么是我爸啊?”英英刚一说出口就又哭了起来。

    文老师很想知道详细情况,但是云英现在的状况,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今天晚上可以留在这儿,等下了晚自习再回宿舍,或者可以回我家,给我打电话我可以来接你。电脑连着网,你可以查你想要的信息,现在我不打扰你了,你想哭就哭一会儿吧。记得,擦眼泪不要太使劲。轻轻地蘸着擦”文老师说完,就把这个小办公室完全的留给了英英,自己则出去了。

    英英不知道她这一晚上是怎么过的,她坐着哭一会儿,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着哭一会儿,又站起来哭一会儿,再走着哭一会儿,就这么循环了好几次,她又一次苦累了,觉得自己要理智一些。就坐到电脑前,在百度上搜了“肝癌”这个字眼,看一会儿,哭一会儿。一直到晚上十二点,马上就要闭楼了,她才离开这里,回到宿舍,舍友都睡了,她费力的爬上自己的床,躲在墙角,缩在被子里,可怜兮兮的样子,胡思乱想着,就昏迷了。

    第二天,英英就躺在宿舍也不去教室,她跟舍友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已经跟老师请假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从被窝里出来,因为她的脸很疼,她昨天根本就没有记得蘸着擦眼泪,她的眼睛很重,她感觉就像两个眼珠子上挂着两块铁一样,宿舍就又剩她一个人了。英英又哭了一会儿,直到哭不出来,她才坐起来,想要好好理一下头绪。现在的问题时,下一步该怎么走?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谁?

    妈妈?不行!妈妈根本就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四大伯?也不行!四伯年纪也大了,而且什么都依赖父亲,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姥姥舅舅家吗?英英陷入沉思,不行!父亲是个小心眼的人,他要是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肯定就受到打击,心态不好的人怎么能好好治病。对,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那就谁都不能先告诉,除了自己,她谁也不相信能帮她保密。除了自己,她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谁也信不过。除了自己,她还能24小时监控谁不把这个秘密说给父亲听。对,先保密。然后下一步该怎么做,英英的脑袋飞快转动。对了,要再确诊。换一家医院再查一下,明天得把父亲叫出来换个医院查一下,对喽,今天不能再哭了,不然让父亲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肯定会怀疑,那要编个怎样的借口把父亲再骗到医院呢?……一整天,英英都在琢磨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