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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矜生。”
一把青纸伞,风拂过江南。
旧情,旧景,旧时人物,依稀是前年。
女子头颅微敛,脸上怯着,心头喜着。眉目生辉,煞是动人。
“我等你,等了五百多年。就是为了今时今日,得已再见。”
女子含羞带怯,握伞的手紧了又紧,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他,却正而遇着他一脸迷蒙的转身看着自己。
一眼,两眼。矜生依旧迷蒙不解。
“我们?认识么?”
女子顿在当地。
“什么意思?”声音里带着颤动,三分不信,七分错愕。
“我,我是流潋阿。”
矜生摇了摇头。“你认错人了。”
他歉意的对她笑笑,撑了伞从她身边走过。
两把伞相遇的瞬间,流潋下意识的伸手。矜生避了一避,终究只是错过。
“为什么?”很多人都会问“为什么?”然而为什么却并不给你答案。
雨是冷的,心是热的,风是冷的,泪是热的。然而此刻混到了一起,冷的还是冷的,热的还是冷的。
胸口像被压了口大石,沉甸甸的,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流潋大口大口的呼着气。五百年了,兴衰成败,只有如此简单的一句。
“为何,你竟忘了呢?”流潋低声细问,不知道是问着别人,还是问着自己。
然而此刻。自己就是自己,别人也是自己。
“当年是你说的要带我脱离这片苦海,为何,时至今日,你竟告诉我--忘了。”
不记得了,忘了。
流潋笑笑。
无奈的笑,苦涩的笑,落寞的笑。
“誓言终究只是说给人听得,听听也就罢了,较不得真的。”
身后递来一方手帕。浅浅的紫色,绣着一朵夭夭的曼陀罗。
手帕的主人冷冷的讥笑:“这世间万般情由,千种机缘,那都只是一场梦。笑一笑也就去了。终究是要醒的。”
流潋沉着脸不说话。
少顷,闭了闭眼。
“我想再等等他。”
“等?你已经为他拼了五百年了!若他真能救你,你早就离开这里了。”
“不!我要等他!”女子抬眸,神情坚定。
“就三天。三天就已足够。”
那人不置可否的一笑,终究一甩帕子,水蛇一般扭着的细腰离去。
三天。
流潋拿着那枚帕子,走在寻找矜生的路上。路上不时遇着几名女子,三三两两的,对着自己请安问好,一旦转到背后便“嘀嘀咕咕”的交头接耳。
“她就是这次的‘济颦’阿,瞅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嘛!”
“可不是么,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修来这样的福分。”
流潋继续抬头,阔步向前,目不斜视。
这般的言语早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这五百年来的辛酸苦楚,又岂是她们这些人能知道。
对啊,不能比的。
矜生的温柔,矜生的体贴,这都是她们所不能比的。
流潋垂眸低笑。
矜生的心里应当是有自己的,不然,他不会牵了自己的手,于忘川河畔,三生石边,指手为誓:“我心如月,昭昭可鉴。”
可鉴什么呢?山盟海誓,有些话语,意会心领便可,不必说的太多。
矜生从河畔采下一朵含苞待放的曼陀罗,簪在自己耳边。
“有朝一日,等你做了济颦,我便可以带你脱离这片苦海了。”
“为何要做了济颦才行呢?”流潋不解。
矜生轻笑:“做了济颦,你便不是那普通的补阴人,就跟你们人间一样。做了小二升先生,做了先生升掌柜,做了掌柜又升总的老板。你做的好了,自然也会升你为济颦。济颦就是老板。如此,你也就有了自由,有了职位,有了权力,我若要带你离开,上面也会答应。”
“真的么?升为济颦就可以了?”流潋眼里射出满满的希望。
矜生勾勾她的鼻子:“正是呢。所以,你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济颦五百年就选一次,明年的济颦你是新人无法参加,可你一定要记着把握好机会,不要放过了再下一次的机会才是。”
“嗯!”流潋重重的点头。
有机会,那便有希望。
为了这一线曙光,就算是拼上性命,那也是再所不惜的。
“不过--”矜生缓缓的开口。
“不过什么?”
矜生笑了一笑:“这事情,我只告诉你听,可不兴告诉了别人去。”
好好的机会,傻子才会告诉别人呢。
流潋心下一喜,伸手牢牢地抱住眼前这个男人。
鼻子嗡嗡的,有些堵。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矜生紧了紧怀抱。“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便喜欢上你了呢。”
……
“喔!这不是今年选出的济颦么?怎么,不去前面报道,还到我们这些低贱的补阴人堆里来干什么?”
迎面一名女子,妖妖俏俏的摇着把扇子走了过来。
这个人流潋认识,她叫偌肜。
同一个屋檐下共处了五百多年的人了,如何能不认识?
为了济颦,所有人都再努力。然而济颦终究只有一个,剩下的人又得在苦海中翻腾,苦苦的守着下一个五百年。
“我找矜生,只是路过而已。”流潋垂眸。
“找矜生?”那人的声音立刻拔高起来!
“喔!果真是********,这态度都不一样了呢。只是路过嘛!我们算什么东西,你一个济颦,可是看都不想再看的呢!还找矜生呢,矜生大人可是你能肖想的,也不好好照照自己,什么东西。”
流潋的一句话更加刺激了心底的不平衡。然而,冷嘲热讽也就说说,流潋依旧走自己的路,她们也无可奈何。悲哀也好,嫉妒也罢,都只是沉泥的沙,混一混,也就过了。
“矜生阿矜生。你分明答应着,今年的济颦是给我的。”
风声中,带着偌肜低低的叹息。自言自语的叹息,然而却让流潋听见。
矜生…
流潋停下了步子。
“你说,矜生答应了你济颦的位置?”
偌肜被她的去而复来吓了一吓,却也只是一瞬,接着却只是自嘲:“是啊。就在那前两天的夜里。他牵着我的手,对我许的。然而,这济颦,终究不是我的。”
前两天?
竟是前几日的事情!
流潋有些不信。
但,那又怎样呢?
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呢?
都有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的时间。
这狱门里花开花败的多了是了,而自己,已然成为了过去。
可是,为何这济颦的位子,终究是给了自己?
流潋想不通,也不想深究。
抱着一线希望,流潋加快了脚步。
过往种种一幕幕从脑中闪过。
有三生途上,他为自己种下那一地的忘忧草;涌月桥边,为自己捕捉到的那满满一瓶的萤火虫;还有自己被受伤的时候,那人千辛万苦为自己讨来千金难得的金疮药。
种种种种,流潋不信,这会是假的。
不会的。
流潋想着,脚下却又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奈何桥就在前面,千千万万个亡魂排着老长的队伍等着桥边的孟婆分他们一碗孟婆汤。
这样的情景,流潋也曾想过。
刚下地狱那会儿,流潋还在想,要不要过奈何桥,要不要喝孟婆汤。思来想去的,却不料被那黑黝黝的洞穴给吸了进来。什么奈何桥,什么孟婆汤,都是虚诞。
一入狱门,便再无出头之日。
“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何会被封上枷锁,过不了这奈何桥。”她问。
有过挣扎,有过绝望,但终归还是要回到现实。
“许是——冥冥中的定数吧。”他这样长叹着回答。
那一声长叹是那么的凄凉,于是,她以为,他应该是懂自己的。
这般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又有谁想留下,终究是情非得已。
“毕竟,我也只是个监工。”矜生无奈的摇摇头。
“具体的,我也不能明白。你若愿意,我便等你到你成为济颦那一日。然后,我们一起喝孟婆汤,一起过奈何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眼睛有些疼,可是心下却是暖的。
“好啊好啊!”就算是痛,是劫,那又算得了什么,好歹,好歹还有个你,能陪我一起走过。
她记得自己当时兴奋的大叫,脑中是满满的希冀期盼:“那我们还要一起定下一个约定,这样,就算是到了下一辈子,我们也能够在一起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自己。
流潋深深的埋在他怀里,笑得一脸满足。
然而此刻,流潋却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奈何桥了。
“说好了一起喝孟婆汤,一起过奈何桥呢。怎么突然间,说忘,就忘了呢?”
流潋觉得很沉重,心也重,脚也重,每一步都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迈的出去。
好吧。
骗就骗吧。
无论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她不是那么想不开的人。
只要能脱离这片苦海,骗与不骗,又算得了什么。
流潋突然就觉得真相如何也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成功了。
做上了济颦,有了自由了。
“我终于得到自由了。”
流潋脸上笑着,心里苦着。
苦着这份喜悦,终究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尝。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好歹自己还留着。
流潋笑笑,阔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