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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指向零点。
叶纪刚刚挂断和母亲不愉快的通话,爬上寝室的床,宿舍就准时断了电,他在黑暗中轻声骂了句“草”,又摸黑下去找他的台灯,然后像只猴子一样利索地窜了上去,几乎是神速。
作为一个男生竟然怕黑,这很奇怪。但他就是害怕,也不知道是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还是怎样,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看恐怖片,但是对于黑暗他总有种天生的恐惧,感觉像有人在那里召唤,拍着手让他过去,像是在呼唤自己年幼的孩童。
他打开台灯,调到最亮,然后把灯转过去,让光线对着墙,这样也利于他入睡。
今晚寝室里又只有他一个人,同学们要么去了其他地方考试要么回了家,作为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大家都很忙碌。而叶纪呢,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有时希望自己得个什么急症或者出个什么事,痛快地死掉,这样就再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缠着他。但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愧疚或其他什么事压了下来。
叶纪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平日里也不爱惹什么事,做事毫无积极性,会觉得莫名其妙的烦躁。但他掩饰得很好,毕竟解决冲突也是极为麻烦的事。为此他和父母有过不少矛盾,但叶纪会什么都不说,机械一般回答者父母的问题或是被斥责时安静听着,等到对方无奈地挂掉电话。
手机显示出电量不足的提示,他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两点了,打算睡下。他面朝墙背朝外面睡着,这样他就看不见那些黑暗里模糊的水池,微微飘动的窗帘,以及对面床上室友卷起来的像是坐了个人在那里的被子。但没过多久他觉得这样更毛骨悚然,因为身后全是未知。
后来他挣扎着睡着了。灯依然亮着,光只有一小块,其余全是黑暗。过了一会那光微微闪着,像一只蝴蝶拍打着翅膀,然后啪地一声,这只蝴蝶被黑暗做的变色龙卷入了舌中。
叶纪做了噩梦。他梦见和一个有食人癖的人通话,自己就站在一座正举行宴会的高塔上,而这场宴会并没有邀请那个人,但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他的身份。他看见那个人在来往的人群中寻觅,突然感觉到了恐惧,他在电话里对那个人说他在其他地方,同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吗?真遗憾,那我来找你好了”
听到这句话他看着那人略显失望的身影,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但瞬间他的脸变得惨白,如同坠入冰窟。
那个人放下电话,抬起头,冲他在的位置诡异地一笑。
“在那别动啊”
他做无声的唇语,露出猩红的利齿。
之后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他知道杀戮已经开始。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叶纪在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中醒来,睁眼时铺天盖地的黑暗让他一阵恐慌,刚才的噩梦还没消退。他的手碰到台灯,摁了几下才发觉是没电了,这让他懊恼不已。手机也电量不足关机了,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还有多久才会天亮,只有裹紧被子,紧闭双眼像赶羊一样把自己再次赶进梦里。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轻微的吱呀声。
厕所是木门,平日里吹点风,有点动静很正常。可是这声音却让他打了个寒颤,再也没有睡意。
那分明是金属门被推开的声音!可他睡之前将门锁好了呀!
短暂的寂静后,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走路声音很轻但是很明显能听到呼吸声。很粗重,仿佛是一头野兽。他冷汗不停地流下来,只能希望这个东西没有注意到他,从而以为这个房间里没有人然后尽快离去。他又想起刚刚的那个噩梦,心跳得更快了。
他听见那个东西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然后又一声吱呀声响起,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他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似乎确定了那东西已经离开,于是想着从被窝里出来透透气。
但是被子却变得很沉,他内心一紧,从缝隙中探出头。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了下来,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扑到他脸上,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空前的绝望。
一个巨大的黑影横亘在他上方。
那东西并没有离开,它应该早就察觉了他的气息,刚才只是在戏耍猎物。
下一秒尖锐的物体刺穿被子穿透他胸膛,如果接下来他没有失去意识,他应该听得到那玩意咀嚼他血肉的声音。接着像被切下肉的鱼一样在案板上拼命而徒劳地挣扎。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他只是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沉到他忍不住想用力把那层眼皮推上去。
恍惚中有明亮的感觉,他费力地睁开了双眼,意识重聚后,他噔地坐起来,仔细查看自己。
“先前的是鬼压床?”他自言自语道,又带点不可思议,因为那感觉实在太真实了。
外面已经天亮了,紧闭的窗帘透出薄薄的阳光,看得他有些茫然。
“竟然出太阳了吗?”他在的城市已经几个月没有出太阳了,虽然他并不在乎,但还是有些吃惊。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他挠挠后脑勺,然后起身,发觉脖子异常僵硬。他想应该是睡落枕了,如果不是,也是被昨晚连连的噩梦折腾的。
他活动着脖颈朝洗漱台走去,想着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回家的朋友叫回来。
叶纪的宿舍一共有四人,和他玩的好的只有一个,外号叫炮哥。是大家调侃他取的。因为他几乎一周换一个姑娘。但叶纪知道他只是有些花心,而且又比较好面子,跟那些女孩子也没有做多过火的事。
叶纪自己对这些也不关心,他成天都阴郁着,没有心思也没有心力去追逐那些繁花蝴蝶。他只觉得没有意思,或者说谁跟他在一起都不会幸福,倒不如不要去祸害别人。
想到这他轻声嗤笑自己,拿起漱口杯看向镜子。
却看见一具早已不成形的尸体,倒挂仰卧在一张床上。只剩惊恐的表情残留在可怖的脸上。
杯子掉落地上水洒一地。叶纪已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让他感觉可怕的不是宿舍里的镜子被变成了可以看见其他房间的玻璃,也不是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死人。
而是他认出了那具尸体。
正是那个回家去了的朋友。
不会错的,那是刘目然。
虽然脸狰狞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但是手臂上那个疤痕是不会弄错的。
叶纪生活上很不会照顾自己,什么都弄不好,那天烧开水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猛的往里倾,眼见着开水要往他的光脚上洒,还是刘目然眼疾手快,迅速把他推向一边,但自己的手却遭了殃,烫了个印子。
“我说你啊,真是笨!”刘目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那几个嫉妒刘目然的室友老早就等着看笑话了。叶纪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有一个瞧不起他又不怕他的腾地就站起来,其余两个作势劝他。但叶纪丝毫不动摇,发狠般盯着他,倒把那人看得有些心虚发毛,骂了些脏话便坐下了。
叶纪一声不吭地拉着刘目然出了寝室,他买来药给刘目然涂。刘目然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无所谓,一只手也能好好把妹”
“你是觉得你炮哥名气不够响亮要叫炮王才行吗?”
叶纪难得说些调侃话,刘目然说他经常语出惊人,深藏功与名,堪比一代槽王。
“嘿老子刚才是为了谁,我还没让你赔呢,这小王八蛋,阿西八。”
“不过寝室里的那三个是越来越不顺眼了啊,但也没关系,反正都快毕业了,再也见不到那些个货。我爹妈让我下周先回去在单位做做事。哈哈,虽然我是不愁工作。你呢,有想好做什么没有,要不咱哥俩在一块地工作得了,我让我爸给你安排个事儿做,你离开了我还能活啊,瞧你刚倒水那样,整不好哪天就二级烧伤。”
叶纪对此未置可否,只是看着刘目然手上的疤痕。
然后刘目然抬起那只手打了他一下。
“你耳朵聋啊你!”
一周后叶纪送他到车站去,记忆终结在那只向他挥别的受伤的手上。
而现在这只手死寂一般垂在床沿,凝结干黑的血液并没有遮住那个疤痕,倒显得它格外引人注目。
刘目然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之后才死去的,那么乐观的一个人,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如此面目狰狞地死去。
叶纪张着嘴,想要发出哭声,但却止不住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的没有食物,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如果他有打电话的习惯就好了,他总是如此淡漠,以至于刘目然有时都忍不住开玩笑问他,到底有没有拿自己当哥们儿。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的朋友现在就躺在那里,而且已死去多时。
他感觉浑身冰冷,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离出去。
“要是你早点和我通话就好了。。”若有若无的熟悉声音传来。
叶纪蓦地一惊,颤抖着看向刘目然,那双未阖上的惊恐眼睛突然地变了凶狠,凝痂的口腔里露出腥红的锐齿。
刘目然的样子不断变化,竟然化作了噩梦里食人男的模样。
他的嘴角以一种诡异的弧度上扬。
“我不是叫你在那别动的吗”
叶纪吓得跌坐在地上,再抬头去看时,食人男的脸孔已经消失了。
他努力着试图让心情平复,刘目然无论如何是救不回来了,但至少,不能让他一个人死在那里。他得去把他的尸体拿回来,这是他作为朋友应有的也是最后的责任。而一味的恐惧与自责是什么也办不到的。
他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一步一步像个跛子一样朝着门走去。
伸手去拧门把手时他有些犹豫,他心里已然清楚很可能这个寝室,这栋宿舍楼,乃至于外面的世界都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而门外伺机而动的会是什么,他也并不知道。或许他踏出这个房间就会立刻没命,或许也会像刘目然一样,经历了巨大的折磨后才痛苦地死去。
但他也明白,继续呆在这里,才更是任人宰割的案板上的鱼。
死亡,那不是他所渴求的吗。
生而为死,他不止一次想到过这句话。
如果出去即是死,会不会让死不瞑目的好友好受些,又或许能够让他心中的愧疚减轻。
他并不知道,面对未知,他敬畏,因而恐惧。
而面对恐惧,他无所适从。
所以变成黑暗的控物,深陷其中。
伸出的手慢慢紧握,他又听见那熟悉的吱呀声,不过这次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拉开门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