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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徐王朝,下起了稀疏的小雨。
雨点从数千米的高空扑下,在空中拉出一条条细长的白线,滴滴嗒嗒的敲打着屋顶的瓦片与地上的青石板,最后在石板的缝隙中沁入地面。
慕容彤雨走在街上,她的步子迈得小而慢,因而比起同在雨中的行人来说速度有些缓慢,她走一步,别人或许能走一步半的距离。
但这并不是她的本意,按照平常,她连路都不会出来走。每次出门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街上小贩的叫卖声,路上行人肆无忌惮的嬉笑怒骂,在大白天与人说着别人的闲话,这个别人也许是他的朋友,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居,甚至是街上只见过一面,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人,他们也能兴高采烈的说上一路。
凡人真是麻烦。
慕容彤雨不止一次这样想到,街上的一切在她看来是这样的喧哗吵闹,与其在这里浪费生命与时间,还不如在家练几道咒印。
今天是例外,慕容彤雨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找到自己家门口,邀请她出来。
“国师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不过的确是有的,这事情不算大,但我办不到,只好请你来帮忙了。”男子打着伞,门也不进,就这样在雨里站着,是单纯的为了办事而来。
“那,有没有皇帝的…”
“没有。”说道这个时,他一口回绝了。慕容彤雨愣了一下,不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国师应该知道的,你我的力量要有皇帝的允许才能动用。”
“咳咳,别这么叫我,我是国师,你也是国师,这样不好。”男子笑了一下,眼角因为眯起有了一线皱纹。“这次我来不是有什么公事要办,是…私人的事情。”
“私人的事情?”
“对,”他摊开手,“这事情我似乎办不到,只好来找你了。”
“那…好吧。”慕容彤雨稍一犹豫,就同意了。他们两人之间因为身份的特殊性也算有联系,自己的确不好拒绝。
不过随后的半个时辰,这个邀请自己出来的男人却仿佛忘记了事情,只是自顾的在街上走着,练话也不说了。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慕容彤雨终于忍不住了。
“国师。”
身旁的男子没有反应。
“国师。”
她又轻声叫了一遍,对方仍然没有回话,甚至还眯上了眼睛。
“…”
一阵莫名的恼怒在慕容彤雨心中涌起,她想当即就转身回家,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握住伞柄的手指轻轻动了几下。
啪!
男子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又在上面揉了一两下,最后将手掌在眼前摊开,这下他总算是睁开眼睛了。
“奇怪…”他盯着手掌,为那里什么都没有而疑惑。
“怎么奇怪了。”慕容彤雨不动声色地问。
男子将手掌伸出伞外,没了油伞的罩盖,雨丝纷纷跑到了他的手上,传来一丝凉意。
“这雨天,怎么还有蚊虫出来咬人的。”他将手缩了回来,将上面的水渍擦干后又加上一句,“跑的还挺快…”
慕容彤雨将笑意憋在心里,仍然是面无表情的问道,“国师,是不是该说事情了。”
“哦…事情,对的,事情。”后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随后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块东西递了过来。“你看看。”
这东西长三寸半左右,握在手上,大概是两寸粗,全身涂黑,像是铁水铸成的块,只是上面走向复杂的刻痕表示了它是一件纂器,并且级别不算低。
“朝歌?”
慕容彤雨只是拿在手上便认了出来,这是近年来在军队之中广泛流行的一种通信用的器具,它的出现取代了传统的信笺以及烽火台。
“对,我丢了两个,找不到了。”男子很认真的伸出两根手指头,似乎在强调这件事情的严肃性。“我找了很久,没有一点头绪。”
慕容彤雨再不是面无表情,眼睛瞪大了一点,男子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些东西。
“国师…大可以再造两个。”慕容彤雨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尽量平和的说出这句话,“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还有一批符印没有完成。”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转身想走了,但对方拦住了她,在她爆发之前用更加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丢的那两个造不出来了。”
“而它们关乎现在所有的…所有朝歌的安全。”
——————————————————————《分割现》——————————————————
一阵微风吹动了悬在笔架上的玉笔。
它本是北海上一股狂躁的旋风,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空同样凶猛的涌动着,将雨水经过数千米努力维持的轨迹打的杂乱无章后它似乎有些乏味了,于是它选择登上陆地,带着北海上空的寒意和雨水。
在成功跋涉了几座山头以后,飓风终于见到了它想看到的热闹的场景。只是从岸边到一个王朝首都的路程不算近,统治者们狡诈的将城市坐落在飓风不能波及的地方,翻过山头的代价就是风力的急剧下降。
随它一同过来的雨水放心的落下了,它已经不能再继续前进,只能在城市上空游荡着,直到一扇门打开,它满意的走了进去,穿过中堂,拂动堂内的纱帘,又带动了悬着的笔作为自己到来的“招呼”,最后永远的停息在这间房子里。
被吹动的玉笔来回晃动,它想停下来,但是动不了,只能任由着惯性带着自己摇晃。
“咳咳…”
这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对于这个声音的主人玉笔是认识的,这也是它的主人。
哒。
哒。
脚步声似乎比平常要慢一些,促成这样的有两个原因。他心情不好了,或者说,他在想什么。
声音的主人终于走进了屋子里,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种轻微的声音。
滴。
滴。
这是水珠掉在地面上的声音,他淋雨了吗?
哗啦啦。
换衣服时丝绸之间的摩擦声似乎验证了玉笔的猜测,随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嘟。
一声突兀的响在房间里出现。
“很奇怪…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像是有人在我耳朵边说…你要的东西就在那里,去找他,把他抓住!”
这是他在说话,不过也没什么,他经常这样自言自语。玉笔这样想着。
“那不是挺好的?”
这是陌生的声音,在人类中属于女性。玉笔想了一下,确定这是它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但它能感觉到房间里只有一个人。
“不…如果是单纯这样的话我在街上就会叫住他,但就在我准备那样做的时候,我犹豫了。”
“为什么?”
“说是害怕你信吗?”
“你害怕?”女声提高了一点,有一些好奇,有一些不解,再加上一些笑意。
“是的,我害怕了。”
“……”
随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期间只能听到上空掠过的风声。
“为什么?”女声还是出现了,只是这次明显收敛了之前的所有情绪。
玉笔也专心凝听起来,在它印象中自己这个主人应该是属于人类中很厉害的存在。他没有立即开口,反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慢慢的踱步徘徊。
“就像一盆…带了毒刺的花…”
“什么?”
“当时的感觉我只能只有来描述,就像我喜欢花,颜色好看的,有香味的,这个时候我在路边看到了一朵花,他的颜色适中,鲜艳但不过度,香味也是刚刚达到让人舒服的程度,这正是我想要的…然后我想将它收起来,但就在这时,有人在我耳朵边说,这花是有毒的,你看它的刺,藏在叶子下面,密密麻麻,都是。”
“然后你就怕了?”
“那当然,我怕死。”
“当时我也在,你这么怕做什么?”
“没必要…这种东西用起来感觉怎么样?”现在他打算说点别的事情了。
“还不错…”女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挺新奇的,而且也方便,我似乎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大肆推广这种东西了。”
“现在你明白朝歌在军队在有什么样的地位了吗?”
“一直清楚,只是轮到自己用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随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像是人的手掌在衣服上摩挲的声响,这声音持续没多久后便戛然而止了,女声再次响起——经过这段时间,玉笔已经记住她的声音了。
“整个军队都配备了吗?我是说…所有。”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严肃起来。
“是啊,所以你现在知道它重要性了吧。”
“那你不上报吗?”
“没必要,只要没人刻意去找它就没事,把事情闹大了反而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那好吧,我尽力帮你找。”
“谢了。”
“客气。”
嘟。
突兀的响声又一次出现,随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玉笔只听到一声如释重负的嘘声,随后是人倒在床榻上的声音。
他应该睡着了。玉笔这样想着。在漫长的岁月里,它有了自己朦胧的意识。
我要不要也睡一觉呢?
于是它也睡了过去,其实它不需要,只不过是它想模仿主人的一些生活而已,现在看来,睡觉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封天胤躺在床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笔一直在偷听。
他就这样睁着双眼,整个身子躺在绵软的床上,享受这空闲的时间。一丝有些诡异的笑沿着嘴角慢慢网上爬。
那东西总算送出去了。
舒适的环境是最好的催眠剂,他就在这笑声中缓缓闭上眼,进入梦乡。
在梦里,他还没回到家,依然打着伞在首城的街道上走着,只不过这次他是一个人,慕容彤雨没有在身边。
因为是雨天,周围的行人有些少,三三两两,他拿着刚刚铸成的朝歌,匆匆往慕容府邸的方向走去,那个人就在这时候,提前撞上了他。
那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穿着一件发黑的衣物,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撞上了人,他神情惊恐,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走,连道歉都没有说一声。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封天胤耳边响起:看,那就是你要找的人,别让他走。
几乎在同时,还有一个声音也来了,就像是约定好的那样,在耳边轻声警告:别碰他,离他远点!这是要人命的东西!
莫名的危机感让他迟疑了,眼看那人要走远了,快要跑到拐角口,这时又有人说:机会总是一纵即逝的。
而且下一次来是在什么时候呢?
封天胤不再动摇,径直追了上去,将手扣在这个陌生人的肩膀上,说道,“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于是那人回过头来,封天胤得以看清他的脸。还不错,洗把脸的话可以说俊俏,再把头发打理一下。再给他一身好衣裳,一个二十来岁最理想的状态就出现了。
封天胤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感到手似乎按空了——那个陌生的少年已将不见,身前是空空的一片。
他去了哪里?
封天胤抬头准备寻找,只是心脏处又传来一阵剧痛,这让他不得不低头往下看。
他看到脚下的雨水有了红色,胸前一股热流正不停的沿着伤口处往外钻,凶手是一根木簪。此时木簪的尖端已经深深地刺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头留在外面,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一阵剧痛。
那个少年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封天胤胸口的簪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出现了。封天胤看到他的眸子已经变成灰色,脸上有诡异的纹路流动。
这不是人身上该有的东西。
封天胤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摸了摸胸口,随手将床头的一件挂饰放进怀里,拿出昨天跟人联系的朝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起来。
推开门,雨还在下着,这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封天胤又想起那个梦来,他感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缠上了自己。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让这个四十岁的护国法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很快一切都会清楚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