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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叫做粥儿的小厮面对面站着,孟宜春面色尴尬,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就听富附生咯咯一笑:“以兄之高才,取个名儿这么犯难么?怎么两个小厮共一个名儿?这样吧,两个粥儿,匀一个与我罢!”
刚刚赶到的那个粥儿突然面色一凛,向富附生道:“这位爷请了,原是我家少爷叫错了,我是粥儿他是饭儿,一干一稀,哪个也少不得的!”
富附生仰面大笑:“仲言兄,瞧瞧,你这俩小厮一个长相喜人,一个伶牙俐齿,了得呀!”
富附生笑够了,告辞上马。
孟家几个家丁这才插上嘴:“二少爷,可把您找着了,差点就要报官贴告示了。”孟家上下人等都得了吩咐,外人在前要改口称“二少爷”因为孟宜春如今是白身,今秋大比,用的是弟弟雅春的身份文书,万一泄露出去,非但会打回原形,还有罪责等着。
闲话完了,几个家丁眼睛一齐望着那个局促不安面皮白净的“粥儿”互相递了个了然的眼色,上前行礼:“二少奶奶安好!”
扉娘抬头应了一声,一个家丁接过她手里的包袱,几名家丁一齐动手,将车上的杂什物件搬进院子里安置。
粥儿悄悄扯一扯孟宜春衣袖:“少爷,老爷叫你回去呢!”
孟宜春负手在这个两进的院子里巡了一遭,见差不多齐全。便带着粥儿和家丁离开。
扉娘依旧一身男衫,送到门口。
“无事莫出门,万一不得已要出去走动,就穿今日买的那几样。”
扉娘点头。
孟宜春又朝她白生生的脸盘上看了一眼,补充道:“还有,记得抹点东西在脸上。”
粥儿插嘴:“姑娘家抹脂粉的事儿也要少爷操心?”
孟宜春瞪他一眼,怕扉娘和粥儿一样误会,又朝扉娘道:“不是脂粉,是锅底灰。”
扉娘抿嘴笑了,瞬间笑容一敛。郑重的点头。
孟宜春站在台阶上,朝左首望,一座挨着一座的庄院排得密密麻麻,不远的一处,大概隔了两个院子的样子,富隆泰就是骑着马从那里出来的。
他收回目光,笑了笑,对扉娘道:“那里住了个坏人,不过你不必担心。他的爱好有些特别。”
粥儿小声嘀咕:“男女通吃也说不定。”
孟宜春面色一紧,回头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孟家的新宅大约离天水胡同不远。一个时辰后,孟宜春送了银钿和两个壮仆过来,扉娘再三谢了,将两个男仆安排在头一进的倒座里应门,银钿随自己住后一进的内宅。
安排妥当,窗外已是暮色沉沉。
扉娘在妆台前坐下,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银钿走到身后,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菱huā镜里。原本令人赏心悦目的两个少女,此刻看来就像两个怨妇。
“姑爷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归家?”忍了多少天,银钿此刻见了扉娘就迫不及待的问。
扉娘心里一涩,神色越发黯淡,勉强笑了笑:“他去谋大业去了,一时半会儿不得回。”
岂止是一时半会,或许这一世也难见到了,天上午女还有一年一度的相会之期呢。可自己,只能像诗词里的望门怨妇,心念间填充着无果的苦思,虚度年华了。
再迟钝的人看了扉娘脸上冷清清的表情,也明白事情不好。银钿没有再问,一声不吭出了房门。扉娘一直望着她落寞的背影进了厨房,低低的叹气。同样是怨妇。自己和她还是有很大不同的,银钿的心思扑朔迷离。自己看不出她究竟钟情于哪一个,或者两者皆可?
扉娘坐了一会。点上灯火,摊开一张生宣,提笔写下一首小诗:君乃磐石心,妾非杨柳性,一朝分歧路,不易连理情。
默默念了几遍,心里苦笑起来,这是自己写的,却堪堪将自己逼入死角,再无退路或转圜。
次日一早,扉娘的新宅就有了访客。
门仆来报时,扉娘刚刚起身,头也未梳,穿一件家居素色棉袍倚在床头看书。
“少奶奶,门口来了个穿儒衫的年轻公子,说自己就住在左近,来拜会这里的主人。”
扉娘一愣,旋即明白了来者何人,这姓富的定是以为孟宜春住在这里。
“就说孟公子不住这里,打发他走。”
门仆去了一会又回来:“那位不肯,说昨儿还看见孟公子往这里搬东西,请主人务必现身一见。”
“难缠的货色!”扉娘腹诽着扔下书,想起芮城坊间的传闻和孟宜春交代的言语,她也不换男衫,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向银钿道:“我出去打发他走,你跟不跟我去?说起来这人你见过。”
银钿正往她身上系一件披风:“是谁?”
“县学里闹学的那位,富隆泰!”
银钿一脸厌恶,想了想道:“我陪你去吧,这人怪恶燥。”
大门一开,就看见台阶下站着个穿绿色绸衫头戴铜顶子的年轻人,长着一张长脸孔,手里牵着昨日那一匹红马。
“红配绿,俗不可耐!”扉娘肚里诋毁了一句。
银钿轻嗤一声,忙又咽回去。她差点笑出声,因为她看见了富隆泰那张长长的脸,好巧不巧,那马在他头上蹭,两张长脸搁一块儿,十分喜感。
扉娘将笑意压在肚里,慢慢步下台阶。
那富隆泰自扉娘一现身就把眼睛架在她脸上看,这会儿他上前几步,十分规矩的行礼,扉娘浅浅一福答礼。
“娘子可是此宅主人?这里有一封诗文会请帖,烦请交付孟二郎,年节前务必赏脸来同乡会一聚。”富隆泰说着递上一张硬质huā纸,扉娘接了交给银钿收好。
富隆泰见正事完了,脸上的庄肃不见了,换上的是几分玩味不羁。
“不知娘子何故,昨日竟作小厮打扮?”
富隆泰的眼睛像长了刺,扉娘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答言,转身往门里走。
富隆泰上前又道:“其实在下大可将这帖子交与尊仆递进去,劳烦娘子出来,不过是想再睹娘子玉容。”
扉娘暗暗心惊,难道这贼子昨日就窥破了自己是女貌?
银钿则大声呵斥:“大胆登徒子,也不看看我家小姐是何人,堂堂县令千金,高门贵户,岂容你等浪荡子唐突?”
富隆泰收起顽笑,面皮一紧:“县令千金?敢问是哪一县?”
银钿扶着扉娘走进去,门仆将门重重一合,金属碰撞声里传出几个字:“芮城县!”
富隆泰跟得太紧,面皮险些被夹住,怒气刚要发作,听到这三个字就懵了。
愣了片刻,他对着门缝大叫:“了不起么?那县令都作鬼了!”
门里传来那婢女尖利的声音:“做鬼了也比你这马脸商贩子强!”
富隆泰生平最忌讳别人提他的门第,第二忌讳别人拿他这张生得极不协调的长脸作文章,银钿一句话就戳得他两处流血,他暴跳如雷,狠狠跺着脚:“小贱婢!等着瞧!老子迟早有一天弄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