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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依旧繁华。
午时,冬日的阳光将这座繁荣的城市俨俨包裹。一连几日雨雪,这难得一见的暖阳甫一升起,街上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每个人都被照得身上暖意融融,脸上的表情也多是冰融雪消,街面上欢声不断。
或许是对大明天子太过笃信的缘故,天下大乱流寇四起的当下,京城的住民仍然安居乐业,外间的战火乱象充作未闻。就连新近进城的外乡人,一进这座城坚墙高巍峨壮观的城市,心就放下了一半,再往里进,瞧见这闹哄哄气氛祥和无比的街面,剩下那一半担心也就立即没有了,天下太平了。
一辆精巧的马车在南大街口停下,下来一个年轻的儒生和一个眉目清俊的小厮,他们径直走进一家布庄,这里除了售卖各色绸缎棉麻布料,还有琳琅满目的男女成衣挂满两侧的壁上,款式面料皆是京城时下流行的,斑斓的色彩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位年轻的儒生眼睛却一点也没花,他径直走到那一溜男式成衣前,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厮的身量,目光利索的一扫,就指着几件衣衫道:“包起来,再配几顶头巾,拿两双小号的鞋袜。”
小伙计躬身应了。
年轻儒生转头,发现自己的小厮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站在那一溜女式成衣前,目不转睛的打量。他眉头轻皱,叫了声“粥儿!”
那叫做粥儿的小厮恍若未闻,目光痴痴惘惘。在一件件时薪又精美的女衣上流连不已。衣料上熏了香,奇异的香气淡淡的侵入鼻端,配上那些天蓝的、碧水色的、茜红的……鲜丽又不失含蓄的柔和颜色,闭上眼,可以把人引入一个绮丽繁华的梦里。粥儿深深吸气,手抚上一件六色拼接的水田罩袍衣。
一名小伙计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睛里盛满了怪异。此刻见他伸手去摸。忙上前道:“这位小爷是准备送给娘子的吧?这里有许多样子,您随便看。”
粥儿摇头不语。
小伙计眼色更奇,脑中蹦出一个时兴词儿:兔子!
“那就是您自己穿咯?小爷相貌标致骨骼清奇。这样衣裳穿上去,不晓得要羡煞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子呢,更莫提男人了。那是极喜欢的……”
“粥儿!”孟宜春又叫了一声,走上前来,手上提了个包袱,冷冷一扫那个满面奉承中夹了不屑的小伙计,将粥儿手一拉,两人出店去了。
“你不合适穿那样的东西!你的在这里。”孟宜春说着就将包袱往粥儿手里一塞,自己上了车。
粥儿随后上车,车夫扬鞭启行,转过街角,三拐两拐进了天水胡同。
这条胡同很长。两边排布着一座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京师寸土寸金,看房屋规制,这里的住户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称得上殷实人家。
马车在一座小院前停下,两人下车。从车上搬下一包包刚刚采办的生活物用,衣服、吃食、杌子、被褥……
孟宜春一手提着一只包袱往门口走,这时一匹骏马从隔了几个院子的一处角门里出来,沿着不大宽阔的街面飞快地奔跑,经过孟家马车的时候突然缰绳一勒,停了下来。马上人还算年轻。生着一张稍长的脸,他惊喜地叫道:“伯言?”
孟宜春回头,看清那张长长的面孔后,略略惊讶。他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走过来抱拳施礼,微微笑道:“富附生?鲜衣怒马好风采呀!”
那富附生笑得尴尬,忙跳下马背还礼:“孟廪生!”两人是县学同窗,资格却不知隔了凡几,同窗之谊颇淡,刚才他的称呼太过亲热了些,只因异地陡逢故人,想也不想便冲口而出了。
富附生又道:“不知孟廪生何故在此?”
“唉,世道乱了,来托庇于天子,你不也一样?腿脚比我还麻利些!”
富附生一家因无恒产,跑得比孟家快,三个月前就到了这里。听了这话,他稍稍一愣,两人相视大笑。
笑够了,富附生觉得自己与这位孟廪生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胆气顿生,他豪爽的一拍对方肩膀,又叫了声“伯言”,说道:“他乡遇故知啊,这可真真是缘分哪!不如咱俩往后就以字相称,如何?”
孟宜春也不推辞,只是纠正道:“也好,不过我不是伯言,我是仲言。”
富附生把他仔细看了两眼,抱歉的笑:“原来是二郎啊,只怪你们兄弟两个生的太像,记得不,在县学的时候,还闹过几回笑话呢!”
孟宜春敷衍的笑。
“听闻仲言兄新娶了娇妻,岁试又得了二等,今年就要大比了,真是大小两登科啊!”富附生艳羡的问。
孟宜春一惊:“子厚兄如何得知?”
富附生哈哈一笑:“咱县里不是还有些故旧么,偶尔有书信往来。咱这里就先恭喜仲言兄了,以兄之高才,必能一举得中。不瞒你说,兄弟我不才,捐了些银钱入了国子监,如今也是正经监生了。”
孟宜春笑道:“恭喜恭喜,子厚兄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啊!”
富附生适当的谦逊了一下,摇头叹气:“别提了,左右是个末等的例监,那些个举监、贡监、荫监,一个个拿鼻孔看人,总之跟在县学里没啥两样,总是个受气的。”
两人闲扯了一会,富附生注意到旁边两手抱着一个大包袱的清秀小厮,眼睛亮了一下,“这个是仲言兄新买的尊仆?”
孟宜春点头。
“花多少钱买的?”富附生两只眼睛在小厮身上转来转去,就是不挪开。
死性不改!孟宜春心里冷哼一声,在芮城县,这富大爷偏好后庭花的名声是远近皆知,因为芮城穷乡僻壤,他多少还带点遮掩,如今入了京城,时下男风正盛,也就不必再顾荣耻,竟明目张胆起来了。
“卖与我如何?我多出一倍的钱!”富附生目光殷殷地望着孟宜春。
小厮惊得后退两步,将身子藏在主人后面。
孟宜春面色一冷:“多少钱都不卖?”
富附生也不恼,涎着脸皮求恳:“君子成人之美嘛!再说了,你又不好那一口?”
孟宜春正待发作,胡同口走来几个人,看着分外眼熟。这几个人见了孟宜春,加快了步速,远远就叫了起来:“少爷果然在这里,老爷差人守在南城这边四处打听,知道少爷在这里置了院子……”
眼见这几人越走越近,孟宜春急忙回头吩咐:“粥儿!你快进去!”
小厮刚要挪步,不料那几个人眼尖耳朵更灵,头前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飞奔过来,喘息未定,死死盯着那抱着包袱正在发窘的小厮,气恼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是粥儿,那么我却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