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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文魁院里熄了灯火,小夫妻俩并肩躺下,气氛有些异常,孟雅春既未安睡,也不与扉娘嬉闹,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大红的帐幔出神。
扉娘以为他忧心岁考,正要出言安慰,就听耳边一声长叹,带着无比的颓废。
“闯贼一来,必屠大户”孟雅春将白日里的讨论归结为短短的八个字。
扉娘心里狠狠一沉,红色的帐幔看起来也不再喜气,而是血一般的颜色。她本能地往丈夫怀里靠了靠:“那咱们怎么办呢?”
孟雅春顺势将她搂紧,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扉娘比他更绝望,任由他钳着忘了呼吸。“烽烟旦暮起,兆民鸟兽惊。”这是她自作的一首七律,这一场华夏烽烟,她比谁都清楚它的过程,甚至结局。
乱世可以摧毁一切,再牢固的东西在它面前都会变得不堪一击,扉娘忧心忡忡,自己与丈夫结缡不过月余,生活的甜味,她刚刚尝了一小口,难道转眼又要被拿走?
纠结了一阵,扉娘低低地叹道:“其实闯军他们未必会赶尽杀绝,咱们劝爹多多行善,或许能避此祸。”
“我劝过爹散财,爹的性子你多少知道一些。”
想到公公的德性,扉娘苦笑:“其实这些义军都是可怜人,不到山穷水尽,谁愿意打打杀杀呢?”
胸口一松,孟雅春放开了手:“你说闯贼他们可怜?这些烂疮毒瘤,弄得宇内不安,生灵涂炭,有何可怜之处?”
扉娘听出了些不满,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辩驳:“民穷盗起,民富盗息,若非朝廷官府竭泽而渔逼迫太甚,但凡有一线活路,他们何止于此?”
“你说的不差”孟雅春闷声道,声音里有些冷意:“我们不是更可怜?我们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比旁人富一点,就要丧生他们刀斧之下?”
扉娘这才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自己已是孟家人,所在的这个阶层,与贼寇们是势不两立的,怎能同情敌人?
千禽百兽,为生存而撕咬竞逐,就连草木,亦争*光雨露,世间万物一旦有了生命,就会自然而然地附着了一条求生自保的特性:为己。
兔子不会自己跑到大灰狼面前,说你要是饿得慌,就吃了我吧。同理,狼也不会对兔子说,我不吃你,我自己饿死算了。万物竞存,人亦如此。并将这生存规则发挥到了极致。
舍身饲虎的,那是佛,存于虚妄,飘于云端,所以被高高供起,众生膜拜,却,绝不效仿。
眼下中原大乱,烽烟四起,两个对立的阶层战得难解难分,不死不休。谁也不会傻到去同情敌人,残忍了自己。
自己居然同情作为敌人的义军,难怪丈夫会生气。想通此节,扉娘轻声道:“春郎,我错了。”
孟雅春笑叹一声,伸手又将她搂进怀里。
翌日清早,孟积珍乘一辆骡车到了孟集,晃晃悠悠穿街过巷,最后在一条胡同尽头停下。尽头处是一间窄窄的门脸房,因无货物贩售,显得洁净敞亮。门口挂着一条大布幌子,上书气势磅礴的一行大字:疑事不决问神卦,家宅不宁请仙家
孟雅春扶着父亲下了车,径直走进去。
店主姓胡,人称胡仙,此时见来了客人,端着个笑脸迎上来:“是孟爷来了,府上可还安好?”
孟积珍摇头:“家里倒还安宁,只是有些个为难事,得决一决。”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方桌,放置卦筒笔墨等物,孟雅春扶着父亲在桌旁坐下,自己立在旁边,笑道:“听闻胡仙百能,不知是否精于测字一道?”
胡仙一听,满脸的谀笑化作得色:“不瞒小相公,测字之道咱颇为精熟,奈何村夫粗鄙,这门生意做不出去,挂的是打卦的招牌,接的都是行巫除邪的买卖。小相公若要测字,尽管报来。”
孟积珍迟疑了一下:“报个啥字儿呢……咱家两个长工,为着点事儿不睦,在掐架,咱想问问,最后谁赢谁输啊?”
“啊?”胡仙眼睛睁得溜圆,这叫什么事儿?要是换了个面生的来问,自己立马就当是来消遣自己的给轰出去了,可这位是熟人,还是远近闻名的员外爷,一本正经还带着点焦虑的表情告诉自己:他是认真的。莫非这位爷无聊至极在家里开赌盘子?
“那您还得报个字儿”胡仙也一本正经地道。
“就是他俩姓氏好了。一个姓朱,一个姓李。”
胡仙握笔的腕子一抖,朱?李?迟疑地抬头一望,正对上孟雅春漫不经心的一张笑脸:“咱家俩长工而已,先生快测吧”
胡仙落笔,纸上跃然两个大字,他心里打着鼓,朱胜还是李胜,我还想知道呢
盯着两个字看了片刻,胡仙坐直身板,肃然道:“李胜朱负。”
孟积珍急了,忙凑上半个身子问:“这是为何?”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最好是贼子败死,自己便可高枕无忧,不必东寻西趁。
“字里已透玄机。”胡仙的话高深莫测。
孟积珍凑过去看,字还是那两个字。
胡仙道:“朱李二字均以木为身,然李字乃是木下有子,发荣之意也,前途不可限量。再看朱字,木上斧钺绳索加颈,有灾厄将至啊”
孟积珍登时冷汗涔涔,双腿发软。孟雅春付了酬资,扶着父亲出去上了骡车。
待客人出去,胡仙吁了口长气,复又低头看纸上的两个字,喃喃低语:“若真能李胜朱亡,倒也是好事一桩。可这俩字,看着都不怎么好哇”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