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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月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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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在给父亲敬酒,父亲回敬,然后是杨姨娘给父亲敬酒,父亲回敬,杨姨娘给母亲敬酒,母亲回敬,两个女人都在笑,姿娘在贪婪地啃一只螃蟹……

    扉娘看着她们,神思有些恍惚。

    梦中情景趁着她的失神恍惚适时地迫了过来,含愁带怨的**,撑一把素色如灰的油纸伞,裹着泪珠般的雨丝,穿过长长的街巷,走到黄河渡头,踯躅了又踯躅,忽然手一松,油纸伞在风雨里翻滚、远逝,纤细如柳的身躯一纵,堙灭在黄河水波里……高楼,同样抑郁的盛装**,提着裙裾慢慢步了上来,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向灰色的天空深深一瞥,然后,还是绝然的纵身一跃……

    多少个悲凉的梦境,千姿百态,唯一相同的是,那走上绝路的**,与自己有着惊人相似的容颜,那悲入骨恨入髓,竟叫自己感同身受。或许,那就是自己,扉娘悲哀地将自己的脸与梦中女子的脸叠加、融合,得出了结论。这梦中所见,是自己的前世,还是今生?

    扉娘指尖发凉,狠狠掐一下手掌,将自己的神智从恍惚中拔出来。

    眼前情景依然温馨祥和,母亲含着笑在对父亲说着什么,姿娘唇角脸蛋上沾了食物碎屑,杨姨娘拿帕子给她擦拭,又替她剥开下一只蒸蟹……

    扉娘咬了咬嘴唇,她实在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好气氛的,只是这么久以来,她难得见一次父亲的面,父亲,这个实际当家作主的人,在芮城县百姓面前高高在上,在家中亦如此,好不容易出现在自己眼前,怎能错失良机?婚期定在下月初,眼看就近了,迫到了眉睫,不管连日来梦中所见是否就是她的前世,她决不能让它变成自己的今生。前事不可悔,来事犹可追,她能抓住的,只有这一世了。

    “扉娘,给你爹敬一盅酒,发什么楞呢?”母亲温和的声音响起。

    扉娘一惊,立即起身执壶倾了一盅酒,恭恭敬敬递到父亲跟前,这个人非但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神佛,能左右她的命运。

    “女儿敬祝父亲身体康泰”

    田吾正接了盅,淡淡扫她一眼,“嗯”一声算是回答。

    再喜庆的日子,也没改变父亲一脸的严峻,扉娘心里打着颤,口唇翕动好几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田吾正已连饮数杯,渐渐浮现的红晕掩住了肃然的脸色,他抬眼望了望,月大而圆,清光流转,突然兴致大好:“姿娘以外,每人赋诗一首,以月为题。”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田孺人尴尬地笑:“这可有些为难,虽是跟着老爷闻着些墨香,可作诗么,终究是不成的。”

    “无妨,不拘好坏,随口吟罢,权当取乐。”

    田孺人笑笑:“怀恩在就好了,可以陪着老爷尽兴……西边金乌坠,东方玉兔升,一轮中秋月,兆亿得光明。”

    田吾正点头:“还凑合,勉强成句。”

    轮到杨姨娘了,她抬头朝那圆碟盘似的月亮瞪了良久,然后带一丝谄媚的笑意道:“妾有了……一轮中秋月,满天凑趣星,星稀月更明,星众月更清。”吟罢眼风带水轻轻往田吾正身上一睃,希望他明白自己诗中所指:老爷,您就是妾身的月盘儿呀

    田吾正嘴角绽出隐微的笑意,然后摇头道:“意境甚是无趣…不对,毫无意境可言,韵脚还凑合。“

    说罢转头看扉娘,意味有些深长。女儿自幼伶俐,跟着兄长就了几年西席,七岁成句文墨颇佳,那时候,自己有多稀罕她啊

    扉娘头一回被父亲这样的直视,紧张得心里怦怦的乱跳起来: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父亲期待一个惊喜,而自己,给他的恐怕只有惊了。

    “中秋月如冰,未怜世间情,烽烟旦暮起,兆民鸟兽惊,残足不堪行,多遗道路中……“

    “打住“田吾正一声断喝,“你想说什么?为姿娘请命?还是成心添堵?”

    我是给您添堵了,却不是成心的扉娘心里一抖,为自己辩驳:“女儿说的是实情,如今乱世,干戈一起,少不得走避他乡,姿娘还这么小,耐不住苦楚,再加之路途颠簸,怕吃受不住。”

    “够了,扉娘你妹妹缠脚的事早已定下了,你别多事”田孺人板起面孔,出声喝止女儿。

    姿娘呆呆地望着几个突然变脸的大人,杨姨娘眼神一黯,低下头去,“残足不堪行,多遗道路中”一句,结实地击中了她的心坎,早上对扉娘的那一点别扭突然就没有了。

    扉娘咬住嘴唇:“父亲不准就罢了,只是女儿还有一桩要紧事……”

    “讲来”

    “女儿这门亲事,还望父亲作罢,常言道,选妇选德,择婿择贤,风闻那富家子多恶行,女儿若入他门,必是明珠暗投了。”

    田吾正不信地看着扉娘,他不信女儿怎会说出这种话来,这话不该她说的,闺阁女儿,原该听父母之言,哪轮得着她自作主张,说三道四的?

    “胡言一派胡言”田吾正站起身,一拍桌案厉声道。

    “我没有胡言,都是实情,父亲忍心将女儿往火坑里推?”扉娘红着眼睛,声音忍不住拔高了几分。

    田吾正颓然坐倒,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似乎说什么都是无力的,这个女儿扉娘根本没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从前种种可以忽略,但现在她已触及了自己的底线。

    扉娘同样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当一种观念植入人心,要将它掏挖出来简直就是难于登天,至少,扉娘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父女二人之间隔着一堵厚重的墙,无法沟通。“你与我下去”田吾正无力的挥手。

    最后一线希望也落空了,心跌落谷底,扉娘嘴唇咬得发白,褪尽了血色,她没有动,亦没有按父亲的意愿退下去,静默片刻,她从怀里掏出一张薛涛纸,带着一点决绝的意味,郑重地递到父亲面前。

    这张纸,或许能改写自己的命运。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