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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太夫人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没过几天,就果然开了宗祠,召了族中众长老。
说是长老,其实在卫太夫人那一代,唯一的男丁就只有二老太爷。他在太夫人面前尚且是唯唯诺诺的,其他代表的家主和小辈,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是女人坐祠堂,可是卫家上上下下,却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本来谢葭要带着卫小白在一边旁听的,毕竟这次讨论的重点就是他们母子俩。可是太夫人却非常霸道,只说自己儿媳妇有了身孕,让谢葭在家里休息,反而带着卫小白出席。
宗祠从早开到晚,总算有了结果。
卫小白是第一次见识这么激烈的场面,小小年纪,难免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当他拉着卫太夫人的手,走出祠堂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卫小白看着一个个或是垂头丧气,或是志高意满的长辈从自己身边经过,人人见了太夫人,都要来给太夫人问安问好。包括那个昔日在松鹤堂对他冷言冷语,纵容兄弟们欺辱他的二叔公。
太夫人面色一直淡淡的。
等太夫人把他抱上了马车,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祖母有些陌生……不禁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太夫人漫不经心地拍拍他的手,自己也爬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走回府的路。
卫小白却坐立难安,半晌,道:“祖母,白儿以后,还去松鹤堂吗?”
太夫人淡淡地道:“若是他们,不给你娘一个交代,白儿就不去松鹤堂。”
卫小白年纪还小,虽然有满腹心事,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拧着手指,急得眼睛也发红,半晌。他终于吭吭哧哧地道:“娘是大英雄,是像越王勾践和韩信。还有爹爹那样的大英雄,对不对?”
卫太夫人笑了起来,抱了他在怀里,道:“对。你娘和你爹一样。都是大英雄。白儿,你记住今天,记住今天你祖母说的话,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卫小白似懂非懂:“祖母?”
卫太夫人摸着他的脑袋,温声道:“你娘受了天大的委屈……而且不止这一件。你要记住,若是有一天,祖母不在了,你父亲也不在了,白儿,你是个男人。就要把卫家扛起来,要站在你娘和你弟弟妹妹跟前儿。保护她们不被人欺负了去。”
卫小白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嗯,白儿记住了。”
卫太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把他搂在怀里。
半晌,卫小白道:“祖母,他们不是白儿的叔叔伯伯吗?为什么会欺负白儿的娘?”
卫太夫人轻声道:“因为他们不知道就里,因为他们人云亦云,并不在乎你娘的感受。白儿你和他们不一样。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人云亦云。要自己去想,去找。”
卫小白点点头,道:“嗯,祖母,白儿知道了。”
卫太夫人笑着摸摸他的头。
他突然又道:“等祖母老了,白儿也站在祖母跟前儿,保护祖母不被人欺负了去。”
卫太夫人只觉得一整天以来的郁结之气尽去,笑着亲了亲孙子的额头。
谢葭在家里早就等得屁丶股都快着火了,在椅子上也坐不住,反而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听说下人来报,说是太夫人回来了,谢葭大喜,连忙和袁夫人一块儿匆匆迎了出去。
太夫人已经进了二门,竟然半点疲色也不见,反而红光满面,牵着卫小白,卫小白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袁夫人不禁悄声笑道:“我就说婶娘出马,还有什么摆不平的?看婶娘乐呵呵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肯定成了!”
谢葭连忙扶住太夫人,道:“娘,您累不累?”
卫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不累。”
便命人在莲院摆了饭,留谢葭和袁夫人一块儿吃了,便让谢葭和袁夫人带卫小白回去。
袁夫人一肚子的话要问,奈何太夫人吃了饭之后却摆出了一脸的倦意,无奈之下只好匆匆先把卫小白绑回江城楼,打算从这个孩子嘴里先问些事情出来,也算是解解心头之急。
因此一到江城楼,她也不等这母子俩反应过来,就把卫小白抱到椅子上,道:“白儿,快给姑姑说说,今儿你祖母,是怎样舌战群雄的?”
卫小白愣愣的,看向谢葭。
谢葭不禁就好笑,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哪里能有这么好的语言组织能力!说不定转身就已经忘了呢!
可是卫小白却仔细思索了一下,虽然磕磕巴巴的,但竟然就把事情的大概都说了:“二叔公他们,都给祖母行礼……祖母坐在首座上,所有人都瞧着他。”
“是二叔公先说话,说的是白儿不去松鹤堂的事。”
“然后祖母就大发雷霆,大骂了二叔公一顿。”
二老爷被骂了个没脸,武夫出身,当然一口气冲上来了,脑袋一热就想动手。不曾想被卫太夫人的蟠龙枪法打趴在地上……周围的人半个也不敢去帮忙,看二老爷被打趴下了,就更加噤若寒蝉,不敢再违逆太夫人。
太夫人就站在人群中间,说出了谢葭假意投敌的原委。然后臭骂在座诸人,说他们人云亦云,没有半点判断能力。
然后说了她的决定——打算不送卫小白去松鹤堂。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外之意,还是怕卫小白的思想品德被教坏了一类的话。
这些话当然引起千层浪,诸位长老平时都怕太夫人,她打人可以,骂人也可以,但是却不能容她就这样坏了规矩。但是因为二老爷是那一代唯一的男丁,所以也没人敢说出要换掉他的话来。
毕竟,也是为国家上过战场,落下了一身的伤病,到了晚年,人虽然固执了一些,脾气虽然臭了一些,但是总不至于连孩子都教不了。而且二老爷本就是个极要面子的,你若是这次不让他下了台来,恐怕他下半辈子都会消沉下去。
于是才一直从早上吵到晚上。
太夫人是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肯松口,就说她儿媳妇受了天大的委屈。孙子也被教坏了,并把问题上升到了传宗接代的问题上。若是有人敢质疑,她就破口大骂,问他们是不是看不起她们这些一代一代孤零零在后方守着活寡。守着家门的女人!
最终只能一位年轻的旁支家主提出了一个意见。在年长的族中子弟里,再选上几个进入松鹤堂。其品行之类的,都由太夫人考核。当然,二老爷继续执掌松鹤堂。这样,既全了二老爷的面子,实际上又分了他的权。
太夫人却还是不肯,硬说她孙子回去胡言乱语,她儿媳妇的委屈不能白受。
卫二老爷因为被打趴下了,早就已经拂袖而去。这个结果商量也是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然而却没有人敢言语,说能保证二老爷会给现任忠武侯夫人一个交代……
后来是天色实在暗了。众人才散了。
当然,这些不全是卫小白说的。他只是回忆了一下事情的过程。并且把自己能记住的对话都说了出来。谢葭和袁夫人自己整理出了事情的梗概。
袁夫人倒是笑了起来,道:“葭娘,看来这孩子和你一样,过目不忘。”
谢葭尤在震撼,闻言,低头看卫小白的神色,都温柔了几分。她轻声道:“白儿,今日是祖母站在咱们前面,为咱们遮风挡雨。你要记住今天。等你长大了,祖母老了。你不但要站在祖母跟前,为她遮风挡雨,还要恪尽孝道,让祖母颐养天年。”
卫小白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今儿祖母对白儿说,若是祖母和父亲不在了,要白儿站在娘和弟弟妹妹们跟前,为你们遮风挡雨。娘,祖母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祖母和父亲,为什么会不在?”
谢葭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突然想起来这是在孩子面前,不能失态,连忙转了身避了开来。
卫小白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落泪,也急了起来:“娘!”
说着,就从椅子里跳了下来,想要追上去。
袁夫人一把抱住他,低声道:“让你娘静一静。”
卫小白不懂,惶惶不安地道:“姑姑,娘为什么会哭?是因为白儿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是不是白儿又惹娘生气了?”
袁夫人轻声道:“没有,你娘只是在想念你的父亲。”
卫小白就天真地问:“那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了,连袁夫人都怅然若失。她的丈夫,甚至她的儿子,何尝不是在战场上,孤衾寒枕,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就要上战场去,奋勇杀敌。
这种每每到了天黑,就心中惶然,等待着天亮的滋味,恐怕只有她们自己才能明白。只因为,怕一闭上眼,就做各种各样的噩梦。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地到京城来,有个人和她同病相怜,相互依偎着,好像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她把卫小白紧紧搂在怀里,轻声道:“白儿,你很好,不是你的错。这些事,等你长大了,你才会明白的。”
“你记住姑姑的话,永远永远,不要让你的母亲,你的妻子流泪。”
卫小白更迷糊了。怎么今天,每个人都有话要她记住?虽然不懂,无奈之下,他只好把每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因为他曾经做错事,伤害了祖母和母亲,因此每每要忘了,就想想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告诉自己,不敢忘。
这一夜,将军府的女人,注定都无眠。
朝堂上虽然颇有争议,可是因为皇上自己也找不到兵符,也没有理由斥责卫清风按兵不动。何况阵前易帅是大忌,今上虽然多疑,可是到底是个明君。
因此两条战线,各派出一名监军,朝廷上也就逐渐消停了下来。估计也要等到监军到了前线,并发回谍报,才会有下一次争议。而这应该是最少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毕竟交通不方便,又路途遥远。
将军府也渐渐平静下来。
卫太夫人虽然彪悍地开了宗祠,二老爷那边却暂时没有什么动静。这老小儿要是抹得下脸来给将军府来给一个小辈道歉,才是稀奇。可是卫太夫人也没说要怎么收场,谢葭就更不可能去问。袁夫人心里虽然跟猫挠似的。当然却也不敢去问。
眼看着秋老虎越来越厉害,谢葭和袁夫人就守着太夫人。说着一些在西南时候的事情。西南那边要比京城凉快许多。
谢葭旧事重提,笑道:“在西南的时候,将军就老是说要给娘建一座避暑山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诺言呢。”
卫太夫人笑了笑,道;“建座山庄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好的地头。这京里的权贵早就占满了。哪儿还有咱们的地儿!若是想要,那是得从人家手里买了。”
袁夫人忍不住道:“咱们将军府也是百年侯门,祖上怎么没有占下一块地来,建上一座呢?”
卫太夫人苦笑,道:“咱们将军府,向来分家早,弄得无论是本家还是旁支,都人丁稀薄。哪有人会傻乎乎地去建山庄。何况……”
何况,府里剩下的,大多数是女人。女人一向是贪图安逸。这种对外的大工程,也很少女人愿意去做。再说这座将军府里有太多的回忆。谁愿意搬走呢?哪怕只是暂时的。
谢葭当然听出了太夫人的弦外之音,不禁暗道糟糕……太夫人恐怕十分眷恋京城,更加眷恋将军府。到时候恐怕也是非常不愿意离开这里的。
袁夫人朝她使了个眼色,提醒她来日方长,让她不要着急。
谢葭暗暗定了心。
不多时,卢妈妈笑吟吟地进了门来,道:“太夫人,顾大人来了!”
这下就连太夫人,谢葭和袁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顾神医,最近跑将军府。跑得是越来越勤快了!他这个人的个性实在是讨喜,连比较严肃的卢妈妈每天见到他都是笑眯眯的。
谢葭看了知画一眼,心想这等男儿,这等韧性,在现代盛行男追女跑的时候也非常少了。何况是这个时代,瞧见了人,就直接上门提亲,成不成一句话的时代。何况这顾神医年少时一心求学,也没有什么花花草草的事情。
知画这个丫头,无论是相貌,品行,甚至学识,在京城的丫头里的都是首屈一指的,就连一般的闺秀,和她相比也差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好姑娘。谢葭左瞧右瞧,觉得现在能配得上她的,眼前好像也就只有这个顾神医了。
正想着,那顾神医已经施施然地进了门来。他也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小心翼翼——那个时候反而显得有些猥琐。如今倒更有一些丰神俊秀的气质。、
知画的脸瞬间又红得跟红盖头似的。
顾神医笑吟吟地给太夫人,谢葭,和袁夫人一一请过安,并热络地上前给卫太夫人检查双腿,感觉了大半晌,方笑道:“您放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咱们便只消瞧瞧今年冬节还疼不疼,就知道断了根没有。”
太夫人有些不敢相信,道:“断更怕是难的。不过这阵子,老身的腿是一点儿也不疼了。”
顾神医笑道:“您不用怕难。就算今年冬节还疼,下官再来给您扎上几次,保管还是能断更。”
又补充道:“您这腿疾,难就难在是陈疴旧疾,别的其实都没什么。下官曾经看过一个浑身带着十几年的旧伤,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的病人,让下官扎了几针,他立马就能下地了。”
一屋子的女眷都笑了起来,显然没有相信他。
顾神医也不在意,朝知画眨眨眼,却发现这丫头正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俨然,她是全信了的。他不由得一怔。
顿时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又笑道:“来来,下官再来给夫人把把脉!”
谢葭跟他开玩笑,笑道:“顾神医,我这胎儿若不是儿子,我可是要去拆你的神医招牌的哟。”
顾神医笑道:“您放心……虽说先前您月份小的时候,听不太出来,但是十有五六是男胎。”
他说着,又颦眉细细地给谢葭听脉。
半晌,又笑了起来,道:“十有**,是双生子。”
谢葭更不相信了。笑道:“您没看仔细吧?”
若是双胞胎,肚皮早就跟吹皮球似的长大了。可是谢葭已经怀孕刚满四月。肚皮虽然见长,但是身量却依然没有长胖。何况,连姑姑专攻妇科,也只在七八个月的时候。能判断是不是双胞胎。现在刚四个月呢!
顾神医笑道:“绝对没有看错。这比看是男是女好看!”
言罢他又苦着脸。道:“诸位夫人,下官会看男女,还望各位夫人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总有人来找下官瞧男女,下官也十分为难啊!”
袁夫人哈哈大笑,道:“你这看不看得准,还两说呢!”
顾神医眼睛一转,笑道:“看不准又如何,看得准,又如何?”
谢葭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拍着手道:“若是看不准。您便摘了您那金字招牌,坦言您不是看妇科的料!”
顾神医又笑道:“那若是看得准呢。又如何?”
谢葭仔细想了想,道:“若我这真是双生子,还都是男儿……娘,您说该怎么办?”
太夫人也是心里像明镜似的,但就是笑而不语。
袁夫人耐不住,笑道:“还有别的什么啊,这顾大人都这么大年纪了,家里也没个媳妇。若是真是这么神,葭娘你不但生了儿子。还是双生子,你就给他找个媳妇呗!”
说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谢葭拍手笑道:“好好好,若是您真的看准了,顾大人,我就去给您看一门亲事!您要是自己看上了谁家的小姐,或是,别的什么人……”
她顿了一顿,又笑道:“只管来对我说,我都去给您求亲。您意下如何?”
顾神医得偿所愿,自然是大喜,立马就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夫人一番美意,下官岂又不识抬举的道理?”
袁夫人笑道:“顾大人答应得这么爽快,难道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顾神医笑而不语,倒是一副颇有玄机的样子——其实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那点小心思,这屋里还有谁是不知道的?
因为太夫人的腿多年针灸,畏缩得十分厉害,顾神医便开了调理的方子给她。
而谢葭因为身体羸弱,据他所说腹中是双生子,又怎么都不见胖,怕到时候撑不住,所以他煞有介事地开了食疗的方子,让谢葭从现在就开始好好养肉。
谢葭虽然还是不太相信,但还是笑着收下了。
顾神医又胡说了几句,才突然冷不丁地道:“恐怕,萧后撑不过今晚了。”
众人愣住。
顾神医暗叹了一声,道:“今上最近心中不愉,恐怕等皇后一咽气,皇上性情大变也是难免。各位夫人,下官这阵子是难出宫来了,也就不能过府给各位请安了。”
其实也没谁等着他来请安……恐怕只除了知画。
可是他的意思,其实是提醒众人,等皇后一咽气,众人还是要避着一些风头,等挨过今上不正常的这段时间再说。
谢葭想起那对天下第一夫妇,难免又有些感慨。
其实谁又比谁幸运?像他们那样享尽荣华富贵,却是同床异梦,恐怕只能死后能安然同穴。而文官之妻,面对的是丈夫后院的妻妾成群,以及有大把时间出去风流快活的丈夫。武官之妻,又有多少人是等到白头,直等到守着一块牌位,才安下心来?
顾神医又坐了一会儿,便是告退了。谢葭一反常态,让知画去送。人家毕竟勤勤恳恳这么长时间了,每次只是来看上几眼,话也说不了几句。如今眼看着要分别一段时间了——连这样来看几眼都不行了,那还不让人去说说话?
萧后果然在那天晚上就咽气了。今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过废后的圣旨,自然还是按照皇后的品级下葬,进入皇陵,等待着她的丈夫去和她同冢而眠。(未完待续……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