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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白璧抬头望了一回天:“如此,甚好。”
尔不凡又想到:“赫连琮那些个旧部五石散吸多了,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自己往火坑里跳?”
萧白璧将视线停驻在天边一卷云,笑得比它更轻淡:“若从未拥有过,失去了也不会觉得难捱,可毕竟位高权重,待好了伤疤后,怎能忍受与一群布衣百姓为伍,既然有心,便容易为人利用,很简单的道理。”
尔不凡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我心里就一个公子。”
萧白璧阖眼:“或许,有一天,说不定,我会连你一起卖掉。”
尔不凡呲牙:“我可以矫情的说一句,我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么?”
萧白璧淡淡的:“确实很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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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翊走的那天,恰逢扶楚回宫,一队铁骑与一辆马车迎面相遇,赫连翊勒住缰绳,可扶楚的銮驾却没有停步的意思,銮铃震颤,就好像当年锁妖塔上的阵阵金铃响,促他失掉理智,策马拦住去路,领队的胥追板着脸,没有敬意:“安王,这么宽的路,您怎么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赫连翊的视线略过胥追,盯着雕花车门,这可比布帘厚重太多,不管东南西北风怎么吹,也没办法让他看见坐在车里的人,眸光闪了闪,再多唇舌也只是徒劳,他心里有数,略略估算了一番,眼前面皮细致的太监应该不是自己对手,坐在马背上虚晃一招,趁胥追防守时,改坐为立,脚踏马头…跃过胥追,直取马车,一把掀掉不及防备的车夫,出掌劈开车门…却发现里面还垂了一顶珠帘,掌势余风曳动珠帘,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影影绰绰的珠帘后,是侧身坐在车厢里,略翘兰花指捏着食材喂食黄金蟒的女人。
他没有看错,里面是个女人…梳着翻云髻,穿着留仙裙,脸上覆着面纱,愣了一下,先前被他掀翻的车夫爬起来,抽出腰间佩剑,二话不说便刺过来,竟能伤到他手臂…吃痛转过头,看清先前被掀下去的车夫竟是荆尉,比胥追还放肆:“赫连翊…你不要太过分。”
冥王不待见赫连翊,已将小脑袋埋入那女人的裙摆下,荆尉分神去看它,眼角抽了抽,想来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没准,他也会想要剥了它的皮,同性相斥,冥王钻他老婆的裙子,婶可忍…叔绝不可忍!
佑安端正身子,不卑不亢:“安王陛下,楚楚让我代她传个话给你。”
赫连翊微诧,楚楚这个称呼,让他转了几转,才反应过来:“什么话?”
佑安抚了抚冥王:“阴谋诡计…并不是所向披靡的。”
赫连翊僵了表情,珠帘的摆幅渐至微小,他终于看清那双眼睛,蓄满仇恨的一双眼,深刻而浓烈,低喃:“孤不认得你,你为什么要恨孤?”
为什么恨他,如果不是他,楚楚还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不会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即便是面对着最在意的她,也是虚假表情,如果不是他,她会心无旁骛的跟随楚楚一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他!
胥追走过来,抱拳:“安王,我家主上还等着佑安夫人,劳请,借过。”
都说得这样客气,再多纠缠,面子上也不好过了,赫连翊慢慢退开,荆尉白了赫连翊一眼,绕过他跃上马车,策马而去。
留僵直的赫连翊呆呆的立在原地,吴泳翻下马背,快步走进:“陛下。”
赫连翊抬起头:“吴泳,孤要一句实话。”
实话最伤人,从前他才不要听,吴泳不明所以,赫连翊又看了一眼远走的车队,耳畔叮铃、叮铃的脆响渐渐淡去:“小栾,是不是也恨着孤?”
吴泳的脸顷刻变白,支支吾吾,说不说,都是欺君之罪,怎不慌乱!
赫连翊看他反应,没必要再问,翻身上马,三月的暖阳正好,恨他又能怎样,这天下恨他的人多了去,他还不是一路畅通无阻,阴谋诡计没有用?勾起嘴角,楚楚么?他倒是要看看,有谁能躲开他的算计。
策马疾驰,等他收拾掉那群自寻死路的家伙就会再回来,不会太久,一次两次是侥幸,他不信,她有本事次次玩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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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风调雨顺好年景,花荣草肥,三月过去,眼瞅着四月也迈进下旬,时间比流水更匆匆。
扶楚即位后,宋国的经济渐渐复苏,姜太后专心对付东阳政,却总没办法一举捣毁他们,姜太后日益不待见东阳樱渊,可姜莲心却对其十分偏颇,甚至有一次,姜太后和心腹说要暗杀东阳樱渊,被姜莲心偶然听见,直接出口替他求饶,姜太后觉得难以理解,姜莲心红着脸同她说:“母后,莲心是真心实意的喜欢陛下。”
姜太后还是不能理解,姜莲心只得摊开了讲:“母后想必也有耳闻,东阳樱渊最近和玉倾城走得十分近。”
姜太后豁然开朗,可更加担心的看姜莲心,萧白璧曾回禀她,自扶楚即位开始,只需九九八十一天,就可以彻底结束,所以她忽略了玉倾城的存在,因为姜莲心有了骨肉,扶楚已经没多少用处,待到扶楚一死,什么玉倾城和洵儿,都是蝼蚁,会想对付东阳樱渊,也实在被那股阻挠她前行的势力惹得肝火上升,今日见姜莲心神色,忽然有些担心,试探她:“莲心,你该清楚,古往今来,没几个帝王能做到长情。
姜莲心嫣然一笑:“扶楚是真正的英雄,只要我肯努力,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我。”
姜太后不忍心将话摊开:“万一,母后是说万一,万一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呢?”
姜莲心轻轻咬了咬下唇,似察觉到异常:“母后,我是真的爱他…您不要说什么万一,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办?”`后笑着哄她:“母后只是说万一他被色相迷了眼,看不见你的好…可怎么办?”
姜莲心挺挺胸膛:“不会的,他一定可以的,而且,我有了他的孩子,不是么?”
姜太后揉揉太阳穴,敷衍的点头,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才将姜莲心送走,随即便招来心腹先问了问玉倾城和东阳樱渊的情况,原来有关他们两个的风言风语都传到宫外去了,怨不得姜莲心不希望这个时候就把东阳樱渊干掉,如果东阳樱渊和玉倾城搞得再热闹些,扶楚想不理会也难了吧?
压下干掉东阳樱渊的念头,再传萧白璧入宫,即便是在她的地头上…也要小心再小心,直接带萧白璧进密室,只他们两个…确保万无一失后,开门见山:“如果,哀家反悔,不想杀死扶楚,行不行?”
萧白璧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难不成太后没听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莫名的笑了笑,又道:“何况,九九八十一天,现在已经过去五十天…太后若想反悔,怕更难处理。”
姜太后挣扎道:“其实,只要废了扶楚的功夫,将他囚禁起来,杀不杀他,都一样。”
萧白璧倒是坚定:“若不杀她…太后早晚会后悔。”
姜太后扶着额头沉吟片刻:“这么说,八十一天之后,并不一定就是她的死期?”
萧白璧好似事不关已,只是客观陈述:“先由促她入煞的人之血做引,再由纯阳之血为辅,九九八十一天后,阳气渗入五脏六腑,此于至阴至邪的妖煞来说,便是剧毒,趁她中毒虚弱之际,杀了她,断绝一切后患,一旦心慈手软,放过她,若单凭那毒,不能彻底废掉她,太后想想,待到她恢复功力,我等会是怎样下场?”
姜太后脸色苍白,萧白璧还在雪上加霜:“不要幻想我们之中有人在她眼里会是不同的,一旦表面祥和被打破,我们在她眼里,和草芥没什么区别。”
姜太后已经开始微微颤抖,深深的吸了口气之后,当年她也爱宋平王,可看开之后,还不是好好的走过来了,所谓爱情,和命比起来,也未必就那么不可或缺,至少,在她看来,就是这样,无力道:“既然如此,就永绝后患吧。”
萧白璧点头,其实,不管姜太后同不同意,扶楚,他都会杀,这是他对恩师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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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安的身体神奇恢复,扶楚曾说过要送她回去,可她说什么都不肯,要一直陪着扶楚。
不知是何等妙-手神医,非但医好了佑安的寒毒,近日,佑安总现出倦容,胃口也不大好,传来御医一切脉,竟得知喜讯,佑安还算镇定,荆尉初听消息,竟跪地谢天,真是夸张,可扶楚难得的笑了笑。
佑安望着她的笑,怔了片刻,忍不住开口:“楚楚,你也替我高兴么?”
扶楚的笑容愈发深刻,就好像佑安记忆中的模样,语调也是那样的欢愉:“当然,从前我就说过,你那么喜欢小孩子,就自己生,而今终于实现,我怎么能不高兴。”
听过这番话,佑安的泪水顷刻潸然,从前的事,扶楚多久不曾提及,荆尉说过,那些药可以让扶楚变得有人气,诚不欺她,只是,再然后呢,扶楚变得普通,他们会怎么对付她,佑安一直都没问,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敢知道。
见佑安落泪,扶楚竟笑得更灿烂,伸出双手替她抹去脸上泪痕:“傻瓜,这是件多么开心的事情,你哭什么,哭多了,肚子里的娃娃就不漂亮了,如果不漂亮,我的洵儿一定不会喜欢他。”
佑安抬起双手贴上扶楚的手:“楚楚,好久没见到这样的你,有点怀念。”看扶楚微微偏头,佑安又道:“你的手,也好久没这样温暖过了。
扶楚蹙了眉:“什么?”
佑安笑中含泪:“楚楚,我……”
不等她说完,扶楚微一提内力,一口血喷出,溅满佑安前襟…佑安惊博的瞪眼:“楚楚,你怎么了?”
扶楚仲手推开她,荆尉快速上前,将只微退一步的佑安拥入怀中…警戒的盯着扶楚:“陛下?”
佑安想要挣开荆尉去看扶楚,却被荆尉紧紧拥住,扶楚抬手扫掉嘴角血痕,偏着头看着紧张兮兮的荆尉和慌乱无助的佑安,又看看手背上颜色异常的血水,仍是淡淡的笑:“大约,近来没休息好…我先去歇歇。”
转身走出佑安寝殿,便是被天下传为她男宠的东阳樱渊也没资格住进后宫,而荆尉可以,不过是因为佑安,她那么宠着佑安,佑安说要留下来,她满心欢喜的亲自为她布置寝殿,荆尉的妻唱夫随…曾被许多人反对,可她不在乎,满心念着…只要能将佑安留在身边就好。
近来,她莫名的怀念当初在挽棠苑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甚至,有点想念赫连翊,看洵儿也一日比一日喜欢,倾城跑来给她跳舞,她也感觉有些对不住他,曾放纵他抱她,怎么就没发觉,自己的手不再冰冷呢?
出了佑安寝殿…她回到寝宫,倾城抱着箜篌坐在软榻上,见她进来,笑眯眯的上前:“陛下。”
扶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走进,近在咫尺,对视了许久后…突然抬手抚上倾城脸颊:“我的手,是温暖的么?”
玉倾城恍惚了片刻,绽开炫目的笑容,伸手紧紧抓住扶楚的手:“从未有过的暖,很暖很暖。”
扶楚望着他琥珀色眸子里的璀璨光华,什么也没说,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玉倾城这次反应极快,撇开箜篌追了出去:“陛下,怎么了?”
扶楚的速度比之从前慢了许多,倾城追出来,还能看见她红红的背影,宫中也有冰窖,扶楚一路跑进冰窖,因倾城是追在她身后的,侍卫没人敢拦他,待到开启冰窖追进去,发现扶楚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和水晶瓶。只水晶瓶倾城曾经见过,可他记得当初瓶子里那株花是鲜红的颜色,而今却变成淡淡的红,不知什么原因,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跪在地上的扶楚,不敢太过造次,只能同她一起跪:“陛下,您怎么了?”
扶楚的眼睛和瓶中的花是一样的颜色,在这晦暗的地方,很有些妖气,可倾城却从中看出前所未有的落寞,试探的伸手摸上她的脸:“楚楚,你怎么了?”
跪到膝盖冰冷,牙齿打颤,扶楚才抬起头,淡淡的:“想不想听个故事。”
玉倾城不知其意:“嗯?”
扶楚仍是淡漠,缓缓站起身,一并将冻得瑟瑟发抖的玉倾城搀扶起来:“从前有个丑丑的丫头,一生下来,母亲就死了,父亲很是嫌恶她,将她单独锁着,因为与世隔绝,丑丫头不会讲话,她最羡慕的就是天空上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等她过了十三岁生日,有一天,突然有个威风凛凛的骑士打碎牢笼,将她救出来,并且娶了她,她终于见到外面的世界,却不过是换了个大一点的牢笼罢了,因骑士有自己心爱的女人,娶了她,不过是为了窃取她父亲的家业,当然,丑丫头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些,她很天真,只想着窝在那一小方天地间,一直到老,后来丑丫头无意间救了另外一个女孩,她终于有了十分亲密的玩伴,那个女孩对她真正的好,一点点教她说话,见不得丑丫头受一点点的苦,其间,比丑丫头大两岁的侄子也总找丑丫头喝酒吹埙说心事,就这样,丑丫头过了三年平淡快乐的日子,没想到,十六岁那年,丑丫头无意间射伤了那个骑士,骑士没找她算账,反倒出乎意料的对她好起来,再后来,他们圆房了,丑丫头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可没多久就发现,她被推入绝望的深渊,骑士和他的情人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丑丫头的利用价值,只剩下给骑士的情人当药引。”
即便再孤陋,对这桩事多少还是听过一些的,玉倾城颤抖的手捧住扶楚的脸:“你是平公主——晏安王赫连翊的正妻?”
扶楚抬了头,对着他笑:“其实,我也该算是你的仇人,毕竟,当年下令灭你慕氏满门的,是我的亲哥哥。”
他的身子比他的手抖得更厉害:“平公主已经死了,你是扶楚,曾经的宋国三公子,而今的宋慧王。”
扶楚没有回应倾城这话,兀自继续:“对,如果没有佑安,平早就死了,佑安当初的一身病,全是因为平得来的,多少次,平想放弃,都是被佑安拉回来的,佑安和平,彼此搀扶着走过那些最痛苦的日子,佑安说过,如果不是省不得平,早就死在冰冷的护城河里。
原来,这就是她宠佑安的原因,这样深厚的情谊:“佑安夫人是个好人,楚楚,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好,没有人敢来伤害你——赫连翊也不能。”
扶楚似没听到倾城的话:“可,为什么都成了过去?”
倾城不明所以:“什么,楚楚,你今天晚上怎么了?”
扶楚连连摇头:“都过去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永远,除非死掉。”
倾城不由抓紧扶楚的肩膀,这样反常的扶楚令他害怕:“楚楚,你怎么了。”
扶楚喃喃:“我说过,宁负天下人,绝不负她一人,我这么相信她,可她为什么不相信我?”
倾城:“楚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扶楚看他一眼,又呕出一口血。
倾城琥珀色的眸子一派慌乱:“楚楚,你不要吓我。”
扶楚抬手,再次擦掉和水晶瓶里的曼珠沙华一样浅淡的血:“倾城,花在人在,花亡人亡,你可看见,它在慢慢颓败。”
小心翼翼的隔开花瓶,他将她拥入怀中:“不会,你不会有事。”
扶楚扯了扯嘴角:“倾城,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为了成为真正的煞,我决断了感情,还有就是,就算没有人来害我,我也活不过三十三岁,姜莲心是个好女人,她针对你,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爱上了我,试着接受她,我欠了你,还你一个好女人,这次,我如果躲不过去,你就带她远走高飞吧。”
倾城连连摇头:“你如果真的觉得欠了我,就好好的活着,如果你死了,我就陪着你去,让你欠我,生生世世的欠了我。”
扶楚挣开倾城的怀抱:“倾城,如果人真的有来世,你先找到我,我就嫁给你,但,今生已不能。”
倾城还要抱她:“今生为什么就不能。”
扶楚笑着擦掉嘴角渗出的血:“我今日跟你说这番话,不过是因为我中了毒,恢复了些许寻常情感,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或许还会善感,当然,功力也会渐渐消失,到那时,给我下毒的人必来取我性命倾城脸色比扶楚的还要苍白:“不会的,胥追和云开会保护你。”
扶楚摇头:“他们不是他对手。”好像看开,笑得这样轻松:“也好,连她也希望我死掉,或许,那样对大家来说,是最好的结局。”缓缓松开手,水晶瓶一点点下滑,门外传来洵儿稚嫩的唤:“父王,娘亲,你们在不在里面?”
倾城转头看向门外:“楚楚,你还有洵儿,你得替他多考虑考虑。”
扶楚笑容模糊:“若真有那么一天,倾城,看在过去的情谊,给赫连翊写封信,只有将洵儿放在他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倾城不能置信:“楚楚!”
扶楚肯定的点头:“如果我活着,再过十几年,他可以坐拥天下,如果我死了,等他懂事后即位,或许会辛苦一点,但不出三十年,他也会一统天下。”
倾城直直看她,余光一闪,见她松开双手,水晶瓶迅速滑落,她说过花在人在,花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