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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铃铛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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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头烂额把《青曼》的稿子丢到编辑邮箱后,我重重地睡了过去。梦里面是一如既往的黑白默片,一张张幻灯过这几天的过往。有时候是漫天的雪景,掩盖了天际,有时候时璀璨的光芒,白晃晃地将整张底片曝光了,有时候重叠的树叶,漏下斑驳错落的光点,而我一个人站在这一张张飞快掠过的底片下面一片惶恐和不安。

    在这样的惶恐和不安中,我被铃铛的电话叫醒了。很多天没听到铃铛的声音了,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仿佛在梦游的状态,铃铛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那样的清脆婉转,而是厚重的沙哑。在床上扑腾了好几下才听明白铃铛要约我去唱歌,当然,这是我单方面的直觉,事实上就是一场同学聚会,我是一个被通知并且需要强制执行的小角色。在和铃铛讨价还价了半天以后,铃铛才烦得不行挂了电话,答应十分钟后来我家找我。

    一屁股坐起来以后,回想了半天,始终也想不起来铃铛三分钟之前和我说的是什么样子和规模的聚会,听起来有点像同学聚会,但是好像也没听清楚是什么时间段的同学。我纠结地揉起来了头发,我发誓,如果我现在再打个电话给铃铛,她会30秒内出现在我眼前,然后一个技能就秒杀了我,看不都不看我是否化成了一片云彩还是一片死灰。

    铃铛杀到我家的时候,我还坐在床上发呆。铃铛笑眯眯地盯着我,盯到我心里都毛了起来,然后在我的惨叫声中,我险些就被铃铛用被子闷死在床上。妈妈很是时候的敲门进来,看到铃铛就像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闺女一样,拉到一边夸这夸那。铃铛也是一个极其聪慧和乖巧的女孩子,尤其是她那顺杆爬的能力,丝毫不比齐诺差分毫。要是齐诺也在场这个画面就更加完美了,一个慈祥的母亲,有一双儿女,在其乐融融的拉家常,而我就像个外人,赖在小公主的床上,饱含着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这幕世态炎凉。妈妈屁颠颠地出门给铃铛洗水果去了,铃铛特别淑女地站起来和妈妈客气了阵,看到妈妈出了门,然后笑意盎然地合上了房门,和变脸似的,一副青面獠牙又朝我扑来,我眼前一黑,连上帝都没喊出来就又被铃铛按了下去。

    “啊!”我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铃铛一边压着我,一边伸出咸猪手在我身上捏来捏去,痒得我气都喘不出来了。

    直到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扑腾的时候,才感觉铃铛撑起了身体,从我身上挪开。我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看见铃铛一脸研究外星生物的表情看着我,一阵绝望再次袭来。

    “我错了,您大人大量让我起来好吗。”我把脸揉成了孙子样,可怜巴巴地望着铃铛精致的妆容,动情地呼喊着。

    铃铛撇撇嘴一个翻身坐在了我的床边,将手环抱在胸口,安静地瞅着我。我一溜马力劲涌上来,蹭得爬起来,拖鞋也没穿,逃难似的冲进了厕所,开始刷牙洗脸洗刘海,顺便咒骂几句。

    再回到卧室的时候,铃铛正悠哉地吃着老妈给她切好的火龙果。白皙的手指拨弄着牙签,在水果盘上有声无声的敲击着。

    “喂喂,这里不是你家,没有银叉子,毒不死你的。”我盯着铃铛挺得直溜溜的小腰,对这种在普通老百姓面前摆出的小贵妇态嗤之以鼻。铃铛看来吃得心情大好,轻轻瞄了我一眼居然什么都没说又叉起一块火龙果送到嘴巴里面,我听到籽粒一颗颗崩开的声音,和我咬牙切齿的声音差不多。

    我推开铃铛从抽屉里面翻出化妆包,撇了铃铛一眼,做贼似的藏在身后,学着鸭子的模样,倚着桌子一点点向门口挪去。铃铛咬着牙签笑眯眯地看着我,仰身换了一个方向翘起了腿,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眼神里面透露的意思分明就是,我看你怎么折腾。

    “靠!你这是鄙视我吗?”我气冲冲地把化妆包砸在铃铛怀里,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来,“老娘就不会化妆怎么了?”

    “喂,把你那老土的粉色内裤盖起来好不好,看到就倒胃口,齐诺也不知道能看上你的。”铃铛起身一脚踢在我正在空气中肆意摇晃的腿上。

    “讨厌啦,看人家哪里。”我又把脸拧巴成了娇嫩的红色,并上膝盖,把睡裙用力地扯平整,抓着裙角扭捏地摇来摇去,抬头水汪汪地看着铃铛。

    “夏天,我有一千种弄死你的办法。”铃铛的眉头抽搐成一团,然后还是笑盈盈地看着我。

    “哦。”铃铛对着我笑的时候,我还是快点变成孙子好一点,我乖乖坐在板凳上,等待铃铛来改造我,让我重新做人。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能不能去把眉毛修一修,你这也是一个女人应该有的眉毛吗?”

    “你这毛孔我都可以插水稻进去种了,你能不能晚上用完电脑洗个脸再睡觉呀?”

    “你这嘴唇也干得略微犀利了点了吧?你上次从我这里偷走的唇蜜呢?”

    …

    我就这样在铃铛此起彼伏的打击下坚强屹立着,有时候觉得英雄黄继光也不过如此,而我的大半生都在铃铛随便一句就能噎死人的话中壮烈倒下,又奇迹般的站起来,然后再次倒下。我的心脏就这样被千锤百炼出了厚实的硬度,散发着漆黑的光芒。

    铃铛和老妈腻歪了很久,才依依不舍的道别出门。完全就是一对要再次失散的母女,格外的煽情,就像演电视剧给我看一样,铃铛将淑女诠释的淋漓尽致,老妈将慈母演得十分动情,而我看的特别淡定,这种肥皂剧在我家里上演的次数已经让我的泪腺完全而彻底的退化了。

    铃铛像拖麻袋似的把我丢上了出租车,然后对司机特别婉约的一笑,司机就和魔障了一样,一脚油门把我们定在了后座上不能动弹。一路上司机时不时就蹦出一句话,眼珠子就和掉进了后视镜里似的,一个劲儿透过后视镜在铃铛身上瞟过来瞟过去。铃铛继续发扬顺杆爬的精神,一会拗出一个小清新的造型,一会拗出一个妩媚的造型,看得我冷汗都湿透了衣服,生怕那司机大哥突然整出一个漂移之类的东西出来。

    我看着窗外已经完全凋零的悬铃木,在苍白的天空涨出凌乱的棱角,渐渐把天空撕成轻盈的棉絮,斑驳地落在我的眼底。我侧身靠在了铃铛的身上,眯起眼睛,直到定格的画面飞速闪动起来,刺晕了我的视线。

    “铃铛,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有点惆怅的转头问铃铛。

    车里是一秒的寂静,然后是尖锐的刹车声,我直接一脸拍在了前排的座位上。我艰难地坐起来,痛苦地揉着鼻子,生怕我的鼻子就在这种狗血的情况下没了。我怒气冲冲刚想对着这个没有道德底线的司机发作,透过后视镜看到司机大哥一副石化了的表情,完全一张天涯沦落人的脸,讪讪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铃铛和一个碉堡一样坐着,而我就是内伤的黄继光可怜巴巴地望着铃铛,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等着美帝国主义疯狂的反击。

    “不知道。”铃铛继续在饰演碉堡这个角色,面无表情吐出三个字。我的记忆又回到了几周前医院的走廊。那个在消毒水中混合着绝望的味道,在我的周身无孔不入,蚕食着我的脆弱的脉动,然后鲜血淋漓。铃铛把头搁在我的肩上,像一台失真的复读机重复着空旷的寂静。我仰头看着墙上挂的钟,秒针规矩地划出一个又一个圆。我用纸巾拭去眼角挂着的液体,轻轻地摇晃着玲铛颤抖的身体。那一刻,我想起小时候雨天路边拾得的猫,娇柔的身体杂糅着莫名的液体隐藏了巨大的悲哀,似乎感受到这层层血肉的下面流淌着灵动的血,是两个人的血液,起伏地跳动是最后的呐喊,在另一个世界向我们发出绝望的呻吟。我想起铃铛那双在我记忆里曾经闪耀着光芒的眼睛现在就像沉重的幕,剧终时落下,遮往了所能看到的一切。

    “那就再说吧。”我看着玲铛,不知道还能够再说什么,痛觉从手心延伸到心脏接着传递到脑袋,压迫我的双眼。一切就像是走到尽头般的黑暗。

    铃铛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呆滞地坐着,神情淡漠地看着前方,车里像一出默剧,偶尔传来离合器的声音和油门的轰鸣。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看着窗外的景色,坐在不知要去哪里的车上,一路远行。

    “其实,我爱那个人就像你爱齐诺那么深。”铃铛的眼底晕开一层层闪亮的波澜,点亮了暗淡的世界。

    我一直沉默,不知道怎样去安慰这个和碉堡一样坚强,却也像棉絮一样柔软的女子。许久之后才发现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出现紫色淤血。心里被铃铛的话揪得生痛,狠狠地痛着。神在深渊的上方静静俯瞰整个世界,嘲笑人类在边缘在挣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