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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睡梦中惊醒,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住得滑落。
风吹起帘摆,窗外隐隐约约有雷光闪过。
“轰隆!”一道惊雷响起,嵇若思尚还浑浑噩噩的意识此时陡然惊醒。
嵇若思一向习惯的无甚多表情的面孔此时溃然崩塌溃。
她的脸上是难掩的惊讶,冷汗湿透在白色的里衣上,眼睛却恨不得黏在这间房子熟悉的布置,摆设上。
失汗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上盖着的锦被,嵇若思惊讶的神色不知何时悄然退却,低着头,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着明晦难测的幽光。
嵇若思开始打量起这间熟悉的房间,眼神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柔与怀念,甚至还有一丝贪恋。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却一动不动得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床铺上坐了良久。一方面是让她惊喜的不敢相信,而另一方面却又是雾蒙蒙的迷茫。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希望可以永远不醒来。
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嵇若思双手颤抖着抓起桌子上的铜镜。幽暗的镜影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黛眉紧皱,让人不由得想要伸手抚平她的眉头。
只一眼,她便确定,这是她年少时的模样。脸上是这个年纪的女孩独有的活力,而不是那些年她身在乱世心如死灰的冷冽沧桑。
恍如隔世!
嵇若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可不是隔了一世啊!
快速的胡乱套好衣服,嵇若思在地上站定,一步步走向外走去。
她尽量放缓脚步,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出了房间,眼前是繁星密布的夜空,空气里也没有一丝湿气,仿佛刚才的雷声只是她的错觉。
四处环视,西侧小丫鬟的偏房里面,几点橘色的亮光明明暗暗,许是又忘了剪烛了。
院子里那两棵桃树还未被砍掉,满树繁花在春末时节看起来已有颓势。
时不时有凉风吹过她的面颊,也吹起了地上层层叠叠的淡粉色花瓣,卷着泥土的芬芳落在她的手上。
这时,嵇若思才感觉到了些许真实。
这是半月崖,她十六岁之前的半月崖。
天空中漆黑无比,只有一轮弯月和一颗渺小,却在黑暗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明亮的星星。嵇若思神色飘渺的仰起脖子,黑色的眸子仿佛与黑暗融为一起,脑海里不断的闪过她死去的时候的画面。
嵇若思以为,从小没有娘亲,后来爹爹死了,大师兄失踪,二师兄也死了,她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半月崖,尘世上亲近的人却都没了,这样已经够惨了……
没想到她却只猜对了个开头。
当她在鸣州被抓到地牢里时,她依然可以冷静应对。可她还没有呆稳,有的人,便迫不及待给她灌了毒药,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了阴暗的地牢里……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想:原来是想她错了啊,够惨算什么,她还可以更惨啊……
可谁知她一睁眼,过眼事事皆为少年时!
“我回来了。”嵇若思对着夜空说。
周围一片静谧,只有稀零的蝉鸣声和风穿过林间的“簌簌”声回应着她。
一阵冷风吹过,嵇若思打了一个寒颤。
还是春末时节,夜晚温度很低。嵇若思跑出来了的时候只套了一件单衣,单薄的身影此时站在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然而身体上的冷意和她心里的冷意比起来丝毫不足为题。
苍天饶过谁!
爹爹常说,她的聪慧从不逊于大师兄和二师兄,前世她明明怀有大才,一生却过得凄惨无比,明明即使只是随便追随一方枭雄,她也能安稳度日。
可她就是放不下啊,放不下亲人身死,孤身一人的寂楚,放不下爹爹死后自己执掌半月崖却让它险些覆灭的罪孽,放不下那些深藏心底难以湮灭的仇恨……
她任性够了,回过头来才发现,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以为半月崖有多固若金汤呢?六国不敢犯它,世人都敬畏它,可乱世来了,有人妻离子散难易饱食,有人摒除道德丧心病狂,有人招兵买马趁机而入……
乱世有多乱呢?制度沦丧,处处征战……在这些面前,半月崖又算什么?
没有实力,不能自保。适者生存,弱者淘汰,所以她死了吗?
生于安乐,死于忧患。
她也为自己的任性,愚蠢,付足了代价。
嵇若思伸手摸了摸脸颊,入手之间,泪湿一片。
她终于忍不下来,半跪在地上,顷刻间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破苍穹的尖叫声,嵇若思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残存的眼泪,转过身看去。
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衣衫凌乱得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巴,手上的灯笼滚落在一旁。
“绿绮?怎么了?”看到地上的小姑娘,嵇若思脱口而出,向绿绮走去。
绿绮和她离得远,嵇若思的声音还未传到她的耳朵里便已经消散在风中。
远远的,绿绮只看到那个鬼一般的白色的身影向她走来。眼看白色鬼影离她越来越近,绿绮不自觉地向后挪动,心脏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咬着下唇。
直到那鬼影走到了绿绮的面前。
借着灯笼微弱得随时可能灭掉的光,绿绮才看清楚那身影原来是一个人,她心有余悸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的心重重放下。
“姑……姑娘!”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绿绮的眼中。
“嗯。”嵇若思把绿绮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方才尖叫什么?”
绿绮想起自己刚才的狼狈样子,脸上不由得发烫:“绿绮刚才还以为看到了鬼!结果……”
嵇若思敏锐的抓住了“鬼”这个字,自己此时披头散发,穿着白色的单衣,即使不看镜子,她也想象得到她现在的样子,在这黑夜里,可不就是活脱脱一个女鬼!
嵇若思自嘲的笑了笑,不说外表的样子,她一个死过的人,如今侥幸回到了过去,内里却也是一只鬼。
嵇若思的样子让绿绮心里有些发悸,担心的叫了一句:“姑娘……”
“嗯。”嵇若思也发觉自己的神色不对,收敛了自己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绿绮关切的问道:“姑娘,你在外面有什么事吗?”她记得姑娘一向是最喜欢睡觉的,而现在姑娘却反常的在院子外面。
“无事。只是随便看看风景,”嵇若思指着天空说,“很美。”
绿绮跟着嵇若思指的方向看去,漆黑的天空只有一轮被乌云遮住一大半的月亮和一个星星。
绿绮睁大了眼睛,也没看出这黑漆漆的一片有什么好看,她点着头心里却想:姑娘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用意,我看不出来什么,果然还是我的学识太过浅薄了。
嵇若思看着她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景对于她的确很美,只是看的人不同,时间不同,相同的景看到的也是不一样的东西。
“绿绮,你跟着我也有几年了吧?”嵇若思突然问道。
“是啊。”绿绮有些不明白她问这些做什么,却还是说道,“都五年了呢!”
五年!绿绮是她十岁时他爹给她买的丫鬟。一群丫鬟里,她一眼就注意到绿绮这个长的最俏的丫鬟。当时她对琴兴趣正深,便给绿绮取了这么个琴名。美人取古琴,相得益彰。
绿绮被买回来时是十二岁,比她大两岁。过了五年,绿绮今年十七了,而嵇若思正是豆蔻年华!
她回到了丁酉年!
次年奉国进攻燕北国,其他四国蠢蠢欲动,狼烟四起,乱世逐渐爆发。
清月国有二师兄,燕北国最弱是第一个灭亡的国家,西初国皇权弱权臣把池幼帝,奉国有军师潜伏,而大夏国情况不明。
得到想要的消息,嵇若思拢了拢衣袖,正想回房间,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被我这么一打扰,你想还去起夜吗?”
“啊?”绿绮愣了愣,低若蚊哼的声音响起,“想……”
绿绮话闭,随即一溜烟迅速向茅厕跑去,还不忘把地上的灯笼捡起来带上。
嵇若思抱着身体回了房间,靠在门上抿着嘴低低地笑出声来。
迅速钻进被窝,躺在床上感受着被窝里的余温,嵇若思第一次安稳的睡着。
第二天阳光刚透过窗棂,在房间中照射出一团光影时,嵇若思就醒来了。
寻了一件浅底蓝边的水袖萝裙穿上,嵇若思随意的洗漱几下,拿起梳妆台旁的珠簪,从一头青丝中分了几束头发挽起来。
看了看时间,以往这个时辰,膳房应该已经做好早饭了吧。肚子正好“咕咕”叫起来,嵇若思便向膳房走去。
半月崖属于半隐居,崖中大多数常年呆在半月崖几乎不入世,虽然定期总有弟子结伴出去半月崖采买一些生活用品,但粮食蔬菜水果这类,半月崖都有弟子负责,算是能自给自足。
大部分弟子的一日三餐都由膳房负责,除非是胃口及叼或者本身厨艺很好的弟子才会自己设个小厨房很少来膳房。
像嵇若思这种四肢不勤的人都是一日三餐都在膳房吃。而膳房的早饭都是固定的时辰,可以来早,但来晚就什么也吃不到了。
以前嵇若思自然是不能按时起来,都是绿绮去膳房给她带早饭。
而今天她显然起的格外早,空气中浓重的雾气扑面而来。嵇若思没有去叫醒绿绮,打算一会儿也给绿绮带一份早饭。
等她慢悠悠走到膳房,膳放里已经有不少弟子了。她从小活泼好动,不像大师兄和二师兄那样只专注于练功。半月崖里的角角落落,她都跑了个遍,不管是弟子还是杂役里面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见她走过来了,纷纷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