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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二十五年末
初如雪的反问,叫沐靳一时语塞。
是了,若是能叫明嘉帝答应给初氏一族正名,那对于身为太子的沐靳,是百利无害的。
他的母亲,终于不必再在九泉之下含冤,这的确是件好事。
可是沐靳不知道初如雪拿出了什么样的条件,使得明嘉帝答应了这件天大的事情。
能叫明嘉帝放弃这么多年来牵制初氏一族的手段,那必定也是天大的代价。
“你这样苦着自己,到底不好。她若是地下知晓了,也定然不会安心。”
沐靳看着初如雪,终于找到了些在他看来道理极通的话语。
初如雪却冷笑:“她安心不安心,与我何干?我为的,是初氏一族,不是为她的。”
她并不想承认对昭仁皇后,有过多少期许与依恋,尤其是在沐靳面前。
沐靳再次被初如雪的言语堵着,只能看着她,那冷漠又决绝的样子。
“若是我日后登上大典,便立刻赦免了初氏一族,你,会不会现在改了主意?”
沐靳想来想去,终于鼓足勇气,问了这么一句。
初如雪本来见沐靳不说话,便要撩起帘子叫车夫停下请他出去的,却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伸出的手便停在半空。
那手指轻轻握拳:“若是你日后登了大典,初氏一族没有翻案,那你便永远都不要这样做!”
初如雪最终把那手放下去,冷然道:“你不是他,不必为他的事情多做什么,多说什么!”
“沐靳,天子,不是你想怎样当便能怎样当的。”
“便是他,也没有想怎样便怎样的权力!”
“你要顾及的,是这天下,是九国,还有,朝臣,人心。”
“初氏一族的祸端,只这一次,便够了。”
“这天下的事情,不是单单一颗良善的心便能解决。”
这么多年,初如雪对着沐靳,总是无话的,今日算是说得多了,而且是很郑重地说了。
这些话,明嘉帝不一定会说,身为帝师的宇文济安更不会说。
只有初如雪对着沐靳时,才会说这样的话。
只是这时的沐靳,却不全然明白。自古不是仁义出明君么?
“太子请回吧,九国往来,必然公务繁忙。在亦白这里,白白耽误些时间,到底不好。”
初如雪最后还是请沐靳离开了。
她不得不承认,沐靳,在一定程度上,与昭仁皇后,颇为相似尤其是脾气秉性。
等初如雪到了宅院里,日已西斜,似乎有些饿了。
“听家里人说,明月昨晚急急匆匆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顾晚灯连马靴都不及换,便来等着了,这一身装束,还是要驾马的姿态。
只是那银白的玉带,并着描金密纹的边,甚是好看。
初如雪看见顾晚灯,于是看一眼明月,明月便立刻低下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喝了些酒,不是什么大事。”
初如雪对喝酒这件事,并不打算隐瞒顾晚灯。顾晚灯听完,却是垂下眼帘:“是为了初氏一族的事情?”
以顾晚灯的能力,打探明嘉帝的动向,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这件事情,叫初如雪喝酒了,而且喝到了叫红衣刺客这些人都害怕的地步。那么在顾晚灯看来,便是天大的事情。
“我这样子,叫先生担心了。”
初如雪对着顾晚灯,淡淡道。
“亦白,你心里,对钟离啻,到底放不下的。”顾晚灯拿起水壶,给初如雪倒了被水,又看看她那地龙旁翻了肚皮趴着睡觉的团子,道。
初如雪接过那杯子,点头:“放不下。”
顾晚灯闭上眼,稍稍调息:“既然放不下,又何必为了初氏一族,做出这样的牺牲?”
你一生残疾,满身伤疤,千疮百孔,难道还报答不了她的养育之恩么?
说到底,你不是初家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晚灯有一堆问题想问她,却知道,这些话,是问不了的。这些问题,其实他顾晚灯知道答案,也能体会她心里的想法,却永远都不能赞同她的做法。
“也算不得什么牺牲,”初如雪看着顾晚灯,无所谓地笑笑,“他原本就不是我的。我又何必强求!再说,在名义上,我到底是他堂姐。”
顾晚灯从来不打算劝初如雪放弃现在的决定。
这不是因为他心里,对她,总有着那么一点点期盼。
是他知道,她心里,永远有自己的打算。他不去干涉,也不去所谓“拨正”她要走的路。
这就像她从小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那么他便不会因为银耳莲子羹在夏季解暑降温便硬要她喝。
她肠胃不好,要忌口,连鱼虾都不能吃。
但是偶尔吃一些味道重一些的东西,他也不会去阻拦。
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她既然想做,便是能付得起代价。
这才是顾晚灯,和初如雪日常的相处模式。
所以他如今这么问,便只是单纯问问。那么她也不必鞠着回答什么才能叫他放弃劝诫,所以有什么便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不论她回答什么,他都会一直在她身边。
初如雪对着顾晚灯,从来不是感激。她心里,是把他当亲人的。
顾晚灯对她的关心,从来不是敷衍塞责。就算言语不能会意,她也能明白。
“你知道,那只是名义上。”顾晚灯从来不觉得,叫她做这样的牺牲,初氏一族便果然能怎样。
初如雪对钟离啻的心,顾晚灯是知道的。凭着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知道,她心里是割舍不断的。
以她的性子,这样的牺牲,与其说是她和钟离啻的感情,不如说是她以后的人生。
“天下人不知道,红衣刺客怎么会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顾晚灯上前,抱着初如雪。
“知道又能怎样,”初如雪最终叹一口气,“昭仁皇后知道了他在屠戮宗族,又能怎样呢?初氏一族,不是一样被灭了么!这些事情,归根结底,不是一句‘知道’便能解决的。我不强求。他有他的路要走。”
“便当这一年,在一场梦吧。大梦三生,如今终于醒了,便各归其位,天涯海角,死生不复相见。他在蜀地做他的王爷,我便回北疆,种些无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