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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二十五年冬
初如雪看着明嘉帝,手里的拳稍稍合住,冷笑:“若皇上觉得那猫碍眼,扔了便好。”
明嘉帝看她那样子,也呵呵笑笑:“不过是只猫,朕也不至于这般小气,你若果然喜欢,一直养着便好。只是你记着,这也只是一只猫,它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初如雪在那里坐着,最终没有说话,把那杯茶喝完。六安瓜片,算是极顶端的茶,但是那味道在初如雪看来并不怎么样,带着些苦涩,带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她不喜欢那味道。
她喜欢那简简单单的白水的味道,纯粹,不做作。
只是如今,似乎连这么点简单的东西,也要失去了。
初如雪从明嘉帝的书房走出时,看到了站在门外似乎要冻僵了的落坠红。
那小丫头围着一条大大的貂绒围巾,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半捂着同样通红的小鼻头,不停地哈气。旁边的曲锦福一手给打着描红的灯笼,一手拿着个漆金的手炉,带着些尴尬地看着初如雪,笑问:“家主可是要回了?咱家给家主叫车辇?”
落坠红对初如雪一直敬而远之,这次没想到碰着个正面。
她那双大眼睛看着初如雪,变得稍稍拘谨,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不雅,于是慌忙把小手放下去,咬着下唇,微微低头,想很礼貌地打招呼,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就变成在那里傻站着。
“灵宣公主安好!”
灵宣,是明嘉帝赐给落坠红的封号。如今的落坠红,是明嘉帝的义女,光明正大的公主。
她的阶品算不得极高,但是就凭那一处凌渊阁,整个大渊王朝就不会有人敢对着这小丫头稍稍不敬。
如今世人皆知,这位灵宣公主大抵是和昭仁皇后有些相似,大概明嘉帝似乎怀恋那曾经昭仁皇后生的那个女儿,便将这小丫头封了公主。
那么在世人眼里,落坠红于明嘉帝,那便是嫡公主一样的角色。
何况明嘉帝本就没有女儿,那么这位的身份有多尊贵可想而知。
初如雪身为朝臣,自然是应该向落坠红行礼的。
只是她行动不便,不能做大礼。
“我……你……安好!”
落坠红结巴了一下,对着初如雪也行了个稍大些的礼。
初如雪笑笑:“公主如今身份特殊,不必行如此大礼。初亦白行动不便,不能还您一个一样的了。”
于是初如雪准备绕过那小姑娘,落坠红却看她到底不方便,于是跳两步,给她让了路。
“谢公主体恤!”
初如雪慢慢地伸手转动轮椅。
渊都的天,冬日的夜晚冷得厉害,初如雪并没有带着手炉,那一双雪白的手转着椅轮时,叫落坠红觉得有些不忍。
大概会很冷吧,从这里到宫门,要经过一个长长的巷道,那里的风是最大的。要不要叫人把她送回去呢?
这是这么久以来,落坠红第一次感觉到初如雪生得不易,而且艰难。
但是她直觉上,又觉得那人是不屑于她的帮助的,于是把曲锦福手里给她准备的手炉要过来,跑着去放到初如雪膝上:“我……那边……你……这个,用得着!”
初如雪看着那手炉。
能描金龙的,必然是明嘉帝用过的东西。
“公主好意,亦白心领。这东西到底是御赐的,公主自己用着吧。若果然不见了,你那哥哥可是要受牵连的。”
御赐的东西若是丢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明嘉帝宠着落坠红,而且如此明目张胆,这么个小物件算什么!
只是落坠红直觉上认为,初如雪是嫌弃那东西是明嘉帝的。
只是这么一闪念,落坠红便觉得不可思议,慌忙将那想法抛开,却见初如雪将那手炉拿起,递到她面前。
于是只能接了。
“那……你……不是……就是,小心点!”
算是一种直白的,纯粹的关心。
只是初如雪并没有怎么领情,只是自转着轮椅,慢慢地离开。
落坠红看着初如雪慢慢消失在夜色里,拿着手炉的小手垂下去。曲锦福却是急了:“我的小姑奶奶!小心里面的水流出来烫伤了您!”
于是准备将那东西接了。
却看见明嘉帝走出来,把那手炉接过,给了曲锦福,把他自己的大氅给落坠红披了:“你觉得她可怜?”
落坠红感觉到明嘉帝来到了身边,本没有说话,却听见他这么问,到底吃了一惊,于是慌忙摇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明嘉帝把这个小丫头掰过来,摸摸她的头发,问。
落坠红低着头,想想,道:“红儿只是觉得,她,似乎很不一样!”
明嘉帝看她那小模样,笑问:“哦?怎么不一样?就因为她坐着轮椅,在这冰天雪地里,就和别人不一样?”
落坠红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她像一种花。”
明嘉帝想,花儿么,凌霄,还是木兰?
“什么花儿?”
明嘉帝耐着性子,拉着小丫头一步一步进屋,慢慢问。
落坠红想说又不敢说,在那里思考着,最后终于小声道:“她……像无义草。”
明嘉帝没有想到落坠红会这么说。
无义草,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彼岸花。
那是生在冥界的一种红色的花,彼岸花,生在黄泉路,见花不见叶,花叶永相离。
佛经里说,那是神魔相生的花儿。
初如雪一直对无义草有着一种莫名的喜欢。明嘉帝从未想过,这种喜欢会和她的性子,会和别人对她的看法有关系。
如今听落坠红这样说,倒是有些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明嘉帝看着落坠红,拉着她的手,叫到地龙那边去暖手。
是啊,因为是生在冥界的花儿,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么?
明嘉帝不知道。他自然不会忘记她曾经在初氏一族最后的人都上了断头台,烟消云散之后,对着他说的那话:“是不是像御花园里的无义草一样,掉下来,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那个时候,明嘉帝知道,她其实懂,知道那些人都像被采摘下来的无义草一样,永远也回不来了。
明嘉帝也能理解,她当时拿着那把匕首,是真心想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