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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顿了一下,心中整理了一下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接着拱手道:“恭贺大王占领东阳,灭除赵国。燕国离赵原本就为近邻,臣以为,大王既已扫赵,燕国便可为下一个赵国,此次燕王喜送太子丹入秦为质,臣以为可借此事而灭燕!”李斯与韩非想出来的这个计策,以当年最为出名的纵横家苏秦借楚太子替齐得东国之计而延伸出来,李斯刚一开口,原本信心满满,谁料嬴政表情平静,看不出端倪来,顿时心中有些惶恐不安,他是深知嬴政为人性情,当下便收了那些得意与张狂,毕恭毕敬道:“臣以为秦国若除天下,须由弱至强,先除弱小而再除强国,如此一来不惧各国之间联手,如今赵韩燕三国弱小,而赵大王已取之,便剩燕韩,燕王此次送太子丹入秦为质,臣以为可借太子之力,而除燕国。”李斯这个主意原本是好的,他与韩非已经再三推测,并无失误之处,嬴政脸上带着笑意,只是曲拢中指与食指,并扣着在案桌之上敲了两下,淡淡开口道:“接着道来便是!”
“是!”李斯摸不准嬴政心中想法为何,但却是强忍着不安,将自己原本的打算又说了出来:“太子丹入秦,大王不若扣留其威胁。据臣所知,燕王喜任用将渠为相,如今其势颇大,与太子丹隐成分庭抗礼之势,自楚国有李园之乱,再有先前燕王哙将王位让于丞相之例,便欲效仿之,燕王喜只作无为之治,燕国大权俱掌将渠与燕丹之手,如今燕丹质秦,背后恐将渠进言,臣认为,扣太子丹与将渠为谋,若其割让燕土城池与秦,便杀太子丹,以安其心。若将渠不肯,便使太子丹割城池,到时立他为王,借兵替他攻入燕国,杀将渠替他抹后患,燕丹必定对大王感激伶涕,视大王为首!”
这个主策其实极为好用,当年嬴政曾在魏国太子增身上用过,借魏增而灭魏国信陵君,除去一心腹大患。若是与燕丹当年未曾有过赵氏林卿府中之恨,李斯此计便可称妙-用无穷,乃一箭双雕之计,可惜太子丹恨嬴政入骨,恐怕此时恨不能寝其皮,食其骨血,又怎么可能真心以嬴政为王,感激他而割让燕国城池?李斯说完这话,便见嬴政没有动弹,亦未有动容之色,顿时心中不安,与韩非相互交换了个眼色,脸庞也渐渐变得有些青白。
禹缭也知此计甚妙-,但嬴政向来不是一个刚愎自用不肯听旁人意见的君王,如今这个计策连他都觉得可行,嬴政却反其道而行之未曾出言表态,他心中恐怕是不赞成了。魏辙见李斯脸色苍白,额头密密麻麻布满汗珠,不由心生不忍。他跟李斯也算是有些交情,虽然平日总是爱欺负这小子,但魏辙心中其实是将他当作后生晚辈,若非真心待他而不会平日打压他的气焰与蓬勃的野心,调教他,其实这些都是为了保他性命而已,两人相处之下,也算是有些亦师亦友的感情,此时见他惶恐,不由心中不忍,拱了拱手,开口打破了这场沉默的气氛:“大王,臣也以为通右此计可行,堪称为妙-,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嬴政气势十足,他不开口说话之时,李斯便觉心中沉甸甸,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在他只看着李斯一人的情况下,李斯心中更是觉得压力山大,双肩之上似是压着大山,腿软得几乎撑不住身体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此时听魏辙出言,顿时感激得恨不能抱着这平日看着碍眼的老头子狠狠亲上两口才好。
这老魏头子平日总爱以欺负他捉弄他为乐,可关键时刻还是这老头子顶用,还知道出言相助,李斯感激的冲魏辙飘了个小眼神过去,魏辙眼角一抽,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嬴政沉默片刻,却是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李斯心顿时沉入谷底,他原本对这个计策信心满满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谁料说出来并未如想像中般受重用,反倒见嬴政摇头,顿时沮丧得说不出话来,一旁韩非也是满脸诧异之色,嬴政将众人脸色收入底眼,嘴角边笑意寡淡:“非是李卿此计不妥,而是诸位爱卿有所不知,这燕丹昔年与政曾有过一面之缘。”嬴政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神色皆是微变,禹缭表情若有所思,顿时悟出味来,魏辙也突然之间恍然大悟,皱了眉头开口道:“当年燕孝王时,曾送嫡长孙燕丹入赵为质,当年大王也曾在邯郸盘横多年,岂非是其间便与太子丹有隙?”当年嬴楚曾在赵国为质,可惜长平一役之后,赵国恨之入骨,嬴楚便与吕氏逃离赵国,将赵姬与当时年幼的赵政也丢在了邯郸之中,这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又关系到先王名誉,因此魏辙便将此节略去不提,只说嬴政当年在邯郸城居住过而已。
他并未说嬴政与燕太子丹有交情,反倒说二人有嫌隙,确实是说中了正点,嬴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见众人都露出好奇之色,也并未隐瞒:“燕太子丹恐怕恨政入骨,恨不能将政锉骨而扬灰方能消心头之恨,又如何会答应与政割地让城池?恐怕纵然政扶他为燕王,他亦不会感激心领。”嬴政说完,眼睛微微眯了眯,又接着道:“当年政与赵太后藏身于赵氏府中,隐姓埋名不敢叫世人得知,赵氏府中人只当政乃逆贼吕氏之后,处处欺压,邯郸城中有一喜好男色之人,胆大包天,色迷心窍,将燕丹掳入府中,当时赵宗欺政年幼,便将政送予赵氏林府之中。”
这是陈年旧事,吃亏的又不是嬴政,不过是燕丹丑事而已,嬴政说出来完全没有心理压力,在场之人又是自己心腹,便将当年情况捡着简单的语言说了出来。虽然看如今嬴政这坦然说出来的模样不像是留下过阴影的,但众人依旧是捏了把冷汗,好男风在此时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当年魏国安厘王魏圉便是最好此中之道,与龙阳君的故事又臭又长,如今还能听得见其传说。世人并不以此为丑恶,反倒视之如常,贵族之中好此道者并不在少数,不过若是堂堂一国太子,沦为人家胯下玩物,则实在是天大之丑,滑天下之大稽了。
“那后续之事如何?”禹缭面色平静问了出来,好奇心者人皆有之,他在众人之中名望最高,声望最大,平日嬴政对他恭敬又尊崇,众人虽然都猜测着嬴政在这事之上没有吃亏,但哪个胆大包天吃了豹子胆的敢问君王这样的八卦?在场之人,也唯有禹缭身份敢问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说实在的,这样的传闻世间还未曾有人听过,众人虽然个个身份不同,但也是人,只要是人,便有好奇心,魏辙等人也不例外,因此禹缭一问,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嬴政身上,满眼问号。
“燕丹被赵氏林府中人掳去,情况危机,只当政乃奴仆,欲算计。
”嬴政咧了咧嘴角,笑了起来,眼中一片阴狠,众人一听到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都替那可怜的太子丹捏了一把冷汗。其中李斯感受最为明显,他是自嬴政少年时期便与其相处,深知他的为人,光是吕不韦野心勃勃,可惜最后却饮鸠而死的下场便足以可证明一切,燕丹不知死活,敢算计嬴政,可这位主子却并非是一个单纯小儿,反倒是披着羊皮的恶狼,恐怕燕太子丹遭遇如何,不用说出来众人便已经猜想得到。
嬴政笑得肆意,取了桌上的茶汤抿了一口,才接着道:“只是政略施小计,便使他自食恶果,最后成为那赵氏林府中人的榻上娇客,纵然最后那赵氏林府之人已伏诛,但并未平燕王之怒,燕丹被接回燕国之时,还曾四处寻政,如今得见,恐怕恨政入骨矣!”
韩非这才恍然大悟:“当年曾闻燕王命大将粟腹攻入赵国,最后粟腹被斩,原来有此中之缘故!”嬴政笑了笑,并未答话,李斯这才心中明白嬴政为何对自己家献上的计策并未有欢喜之念,原来事情因缘便在此处。堂堂燕国太子丹被人任意亵玩,若说他心中不恨,恐怕李斯便头一个不信,这样的情况下,燕丹必定恨嬴政入骨,此事燕丹又视为耻辱,就算嬴政扶他为燕王,在他恨嬴政当年累他受辱的情况下,他会对秦国感激才怪!恐怕立马便调头领兵攻打秦国了。
有这样的前因作祟,李斯的计策不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李斯心头也郁闷无比便是了,好不容易想出一条妙-计,最后才知道无用武之地,便如同用尽全力一拳,没打到人却打入棉huā中一般,空落落的,还有一股气梗在胸间出不来下不去,堵得半死!不过能听到一国太子被人家压在榻上强了,也实在是一条大快人心的消息,若是此事传扬开去,恐怕燕国名声扫地不说,还会成为笑柄,人人都会瞧他不上,燕太子丹的名声尽毁,往后继承王位便已成空谈,若是此事属实,恐怕最高兴的,便属将渠了。
不过李斯这回脑子转得也快,想到将渠,便想到自己那条妙’计也并非全无作用,只是从一开始一箭双雕变成如今一箭一雕罢了,并非完全便废了,一想到这儿,李斯忙起身拱手:“大王,如此一来既然燕丹与大王有嫌隙,不如杀之而后快,永绝后患不说,还能与将渠将好,若大王替他除一大患,他必对大王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