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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众人还兀自不甘心,嬴政眼神已经极其不善:“若从,则命在。若不从,变法亦要流血,便从尔等开始!”这话说得,众人激伶伶打了个寒颤,都再说不出话来。那老头儿目光黯淡,沉默半晌之后,才苦笑了两声,叹了口气摇着头,退了下去,也不再提要死的话,毕竟禹缭这老头子在场,他纵然要以死明志也是不成的,又何必多费力气,惹人笑话?
今日事情在嬴政不愿意退步,而以奉常一系为首的秦国贵族对此亦是以死相逼,情况一时绞着,没有改善,众人皆退了下去,殿中顿时只留了禹缭与韩非等人。
“可是政急于求成?”待人走之后,嬴政这才坐回自己榻几之上,脸色阴郁。虽说刚才他态度强硬,但若赵氏人一力抵抗,恐怕他就算是强行施为,最后私塾之事也会不得善终。毕竟秦国多代传承,君王权势虽大,但有时也是身不由已。嬴政一心想早日一统天下,给子孙后代留最好的一切,扫除麻烦,谁料这些成事不足却败事有余的却专拖他后腿!一想到这儿,嬴政脸色又极为难看。众人心下暗叹,禹缭这才出列,斟酌着开口:“大王此举自然是妥当,不过欲速则不达,若要除旧而扶新,则需三思而后行。”
嬴政冷不妨提出此事,自然有人反应激烈,可他若是之前早早做下准备,再慢慢朝目标前进,恐怕众人即便事后有回悟过来者,则为时已晚。说到底,仍是嬴政手段过于激进了些,恐怕是他想一统天下的心越发强烈!禹缭不知嬴政其实惶恐于秦国二世而亡的命运,心中只当他年少沉不住气而已,但不论如何,这开私塾与立科举一事实在是对时事百利而无一害,但赵氏人心中的不满也是可以理解,毕竟读书识字乃是贵人专利,如今嬴政规定设私塾,相当于将原本属于贵族的权益与体面瓜分出来,读书识字变得可有可无。
听禹缭这话,嬴政冷静了半晌,脸上露出索然无味的神情,挥了挥手,不说话了。他原本雄心勃勃,但现实却并非如他想像中一般,死了一个吕不韦,还有无数赵氏人挡在他面前扯他后腿。嬴政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今日过于急燥,反正自己此时还未统一天下,至于私塾之事,以后再提吧。他到底年少,心机又深沉,也不可能因一时的打击便萎靡下来,反倒很快振作精神:“既如此,便先解决赵国之事。李君候最近几日便起程吧,早日定下此事,政亦放心!”李牧站在蒙骜身侧,听到嬴政这话,出列拱了拱手,应了下来。
他原本早就有准备在这两日出发,谁料还未先提出告辞,嬴政今日便提了科举之事,原本以为此时不是自己提出去安邑的最好时机,谁料嬴政却是主动提了出来。李牧心下欢喜,答应了一声,一出宫门便令人简单的收拾行囊等物,他刚回咸阳不久,一切东西打包也方便,带了一些亲随,又带了嬴政派在自己身侧的几名影武者,便悄悄出了咸阳。
李牧这一趟主动领命在身,将自己的队伍改做商队,并未带领了大队人马,毕竟他这一趟是来说反廉颇,而非与他起冲突,因此人数带得并不多,众人一路来赶到安邑之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这些日子以来众人都知道李牧目的,一行人路途未曾停留,才来得这样的快。众人到达安邑城时天色已黑,城门早已关闭,李牧如同当初的蒙恬一般,令人在安邑城外的平原扎营安歇,只是与当初的蒙恬不同,李牧这一趟出行虽说是扮作商队,但他经验丰富,又是谨慎习惯的性子,选的扎营位置并非是在平原正中,而是选择了背靠阶梯的向南之处。这儿视野最好,一登上梯田即可看到安邑城门的景致,若是有人在上头放风,足可将整个安邑城门发生的事尽收入眼底,一有风吹草动,这儿以阶梯作天然防线,如果有事发生,可第一时间靠着阶梯逃走!
这处地方虽然不起眼,但却是最适合安扎营地之所。众人一到目的地,许多人脸上便是露出复杂的神情来,但李牧治军有道,这些昔日赵兵纵然是面对廉颇之时心中复杂,不过人人仍是默不作声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许多人将马匹等小心的牵好,捡在临时搭就的营帐木桩之上。有人取出干草来喂马,或是拿了火石与铁锅等物煮东西吃,一切有条不紊,显得安然有序,李牧站在梯田最上方,眺望远处。
安邑此时早已关闭了大门,离得有些远,傍晚模糊的夜色里,那座巍峨的古城如同潜伏于幕色之中的庞大野兽一般,透着沧桑之色。透过这座紧闭的城门,李牧仿佛看到廉颇怒目而视的脸一般,两人多年未见,当年同朝为臣,如今再见竟然已是分属各方阵营,李牧不由苦笑了两声,年轻的李信站在阶梯之下,看李牧一身玄色深衣被风吹得呼,在李信印象之中,李牧几乎还极少有穿着这样悠闲的时候,他虽然外表儒雅,但身为大将,几乎印象中全是他身着盔甲的模样,如今难得看到一回,倒觉得心中颇为陌生。
“将军,夜晚风大,还望将军保重,邯郸需要您!”李信半晌之后,才硬着头皮开口。
李牧沉默半晌,在李信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突然间笑了起来:“子信,你原也是某后辈,不必如此拘束。你说,以廉颇为人,此趟某前来,他是否会将某拒之于门外。”他虽说是疑问的话,但语气却是肯定的。李信想着当年廉颇印象,心里也觉得李牧这一趟跑来恐怕是吃力不讨好的。李信犹豫了一下,仍是开口:“既叔父明知山有虎,又为何偏向虎山行?”他用的称呼已经与之前不同,表示现在问话的,只是李牧晚辈而已。李牧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淡然,却是让李信背脊下意识挺得更直。
“你可惧怕?”李牧这话一说出口,李信明白过来之时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大声道:“末将自然不怕!”他语气中带着一股年轻人的傲气与似被侮辱之后的愤怒,李牧忍不住笑了起来,眉宇间带着沧桑之色:“廉颇有才,可惜明珠暗投。赵王非贤王,若能保他一命,使他可得善终,某受些侮辱,又算得什么。”
他说话语气明明极为清淡,但听在李信耳中却如同字字如重捶敲进了他心里一般,使他震撼。待他还要开口之时,李牧已经自个儿转身下了阶梯,令人好好伏在此处守着,他这才转身往营帐处行去,李信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连忙跟了上前。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之时,安邑的城门渐渐打开,就算是隔得极远,营地里也能听到城门开启时那‘吱嘎’的响声,以及有士兵呼喝的叫骂声。李牧令人收拾场地,不远处也有人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昨夜三更时分又陆续有人驻在了此处,从外表看来大家都似是远程而来的商人,那头一个年约五十许的老叔也吆喝着让人牵着马匹,见到李牧这边时便是冲他点头微笑示好。
待众人收拾齐整,安邑城外已经陆续排了一条候着进城的长龙,因之前蒙恬领兵一战,如今安邑城中守卫森严了许多,就怕混入了他国间者,只是李牧等人来时早已准备妥当,自然是有惊无限的进入了城中。排在李牧后头的商队,说来也巧,便是昨夜驻在他们身旁那一拨人,那五十许的老叔赶着一辆紫檀木马车,见到李牧时眼里露了吃惊之色,顿了半晌,嘴唇微动,像是在说着什么,没过多久,竟然直直的朝李牧队伍这边走了过来。
“站住!”他还未靠近李牧,李信等亲随便已经脸色一沉,将挂在腰后的长剑亮了出来,杀气自然泄出。这老叔脸色微微一白,却是笑道:“诸位不必紧张,老奴家主子只是觉得与贵主有缘,欲相识一番,并无恶意!”他说完时,伸手冲身后那辆马车指了指,不多时,那马车帘子被人撩了起来,露出一张约摸二十来岁的小娘子面容来,梳着妇人的发式,看到李牧时冲他微微一笑,脸庞似满月一般,长得倒也俏丽。
李牧摆了摆手,众人原本出鞘的长剑又‘铿锵’一声送回鞘内,不过目光仍带着警惕。这会儿那妇人也瞧出李牧一行有些不凡来,原本商队之间行走聘些剑客并非稀罕之事,此时世道乱,各国之间时常有征战发生,许多商队出行之时亦会遇着一些他国士兵伪装盗贼抢货杀人的,因此出行之时都会雇佣剑客以保安全。这老叔队伍中自个儿都带有剑客,但刚刚李信等人刀剑出鞘之时,那实质的杀气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使他心中认定李牧带的亲随并非只是单纯的游侠而已,不自觉的他脸色更加恭敬。
“某出行有事在身,不便与小娘子同行,得罪了!”他说完,冲那位朝这边看过来的妇人点了点头,便一勒马的缰绳,嘴里轻吁了一声,转身先走。李信等人警告似的盯着这老叔,见李牧一走,这才跟着倒退了过去,待与这一队商人拉开了些许距离之后,他们才转身跑了几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