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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巡抚官署,进出的人都脸色凝重,皮岛动乱和孔部兵乱的消息传来后,人人都已经不看好孙大人的前途,各自怀着不同心思寻找出路,以致最近吕直的官衙都被踏破了门槛。
孙元化颓然坐在二堂中,身边是老态龙钟的王徵,最先余大成的急报传来,孙元化出于自我保护的心态,坚决不承认是登莱兵作乱,一口咬定是其他地方援辽的逃兵借登莱之名闹事,并给余大成回了一封辩解的信,说明辽兵一向听从自己的调遣,绝不会干出如此的事情。
但后面的消息持续传来,特别是青州府,他们离济南太远,担心山东巡抚不能及时派兵救援,连连向登州求救,他们的报告确定了是孔有德所部作乱。
孙元化确认之后,几天时间便似乎老了十年,即便他在人前仍然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在老友王徵面前,疲态已经表露无遗。
“初阳,能抚则抚,不能抚便剿之,登州有军数万,还有那武夫数千人离孔部不远,孔有德不过三两千人,不是文登营对手,只要初阳你传令陈新围剿,为兄不信那文登武夫敢不听号令。”王徵的双眉皱在一起,对孙元化沉声说着。
孙元化长长叹口气,如果光是个孔有德叛乱,他也没什么好怕的,难处在于孔有德选的时间太不对,大凌河未解围,皮岛又出了乱子,他可以想见皇帝的愤怒。
九月的时候,陕西流寇越加猖獗,挟裹饥民竟然四处攻打城池,崇祯在内外交逼的情况下,性格开始变得急躁,他对三边总督杨鹤忍无可忍,直接将杨鹤逮拿下狱问死,加洪承畴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三边军务,这位明清之际的争议人物正式成为大明政坛重要角色。
还好杨鹤有个不错的儿子,山东参政关内道杨嗣昌,上疏请求代父罪,皇帝对这个政坛新秀颇为赏识,网开一面把杨鹤改为了充军,杨鹤总算保了一条命。
堂堂三边总督也不过这个下场,孙元化捅的篓子似乎还不在杨鹤之下,孔有德等人祸乱的是济南府靠近运河辖地,离北直隶不远,一向是山东富庶之地,从各地发来的消息看,造成的损失必定十分严重,而且还直接影响了朝廷救援大凌河的总体战略。
孙元化两眼无神的说道:“良甫所言有理,但仍未可见此事之根本,眼下可虑者,并非孔有德这叛乱,本官眼下已是心灰意冷,这巡抚不当也罢,唯一担忧牵累了首辅大人,文登那武夫如今该得意了,怕是早成温党心腹了。”
王徵此时也多少知道中间的关系,愤愤道:“文登营那武夫当真可恶,若非他当时恶毒陷害,初阳你如何会落到如此境地,若是不催促过甚,孔有德或许也不会作乱。”
孙元化摇摇头,“陈新此人心机深沉,本官原本便非他对手,只是他手握强兵,又练出大批私军,今后何去何从却令人心中警戒。”
王徵呼地站起,大声对孙元化道:“我立即便上奏疏弹劾于他,请朝廷彻查文登军饷何来,又到底有多少兵数?”
孙元化拉他坐下,脸色反而变得平和,“良甫不可冒失,你我如今罪责在身,奏疏上去谁看,司礼监绝不会呈交皇上预览,文登军饷也是差不得的,唯一可查只余兵数,但你别忘了,文登还有三个卫所,其中原本便有兵额,他推说是卫所军你能奈他何?皇上反倒要称赞他把卫所军也练成强兵。”
王徵皱着眉头左思右想,颓然叹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拿这个军头实际并无多少办法,那种文官对武官的优越感似乎消失了,这让他产生极大的失落感。半响后王徵叹气道:“初阳,既然事不可为,何不辞去官身,与我同去传播圣教,留此有用之身指引世人归家之路,这红尘浮华,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
孙元化的眼中露出些向往,作为一个天主教徒,他有着自己的信仰,但官场的恶习却是他不可能避过的,在他看来,精神的修养和世俗相处是可以分开的,便如同佛家出世与入世之间,并非绝对的矛盾。权力能给他入世的满足,但此时他却无比向往作一个单纯的教士,在大明各地传播福音,看着那些迷茫的人寻到世间真理,该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
这种感觉也只有短短片刻,他眼前又浮现出周延儒、徐光启、孙承宗等等对他充满期待的面孔,这些人对他都有提拔、点拨的恩情,如今却可能被自己所牵连。
他脸色回归严峻,语气变得冷静,“就怕是要全身而退也未必能够,杨鹤五月也曾请辞,皇上便未准许,转眼间又将杨鹤逮拿,若非杨嗣昌颇得圣心,杨大人怕难逃菜市口一刀,如今孔有德变乱既成,皇上岂容我请辞,己巳之时山西兵溃,巡抚耿如杞和总兵都是斩首,本官与他何其相似。”王徵呆呆听着,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他与孙元化既是好友又是教友,他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好友落难,而现在的形势竟然可能连孙元化的命都难保。
孙元化继续淡淡道:“朝中的温党,吕直和文登那武夫,人人都等着本官倒下,本官却偏要争一争。”
“初阳你还要如何争?何苦与一武夫拼命。”
孙元化道:“孔有德不过是抢掠,本官看来尚在可挽回之列,这一支兵乃登莱精华所在,本官当竭尽全力为朝廷保留一支可战之军,个人得失,便顾不得了。”
王徵并不是傻瓜,知道孙元化其实还是存着一丝希望,他希望能招抚这支乱兵,将自身罪责减小,至少能少牵连周延儒,如果周延儒没事,当可护住孙元化,保个全身而退。
王徵此时头脑却相对清醒,对孙元化担忧的道:“初阳,李九成此人从来便是不屑守法,孔有德貌似忠厚,实则同样桀骜不驯,招抚此二人,怎知其真心实意,若其真就抚,难保日后不叛,一旦乱起登州,我等罪过远超今日。”
孙元化盯着他道:“孔李二人皆是辽人,以辽人守辽土正当其用,此次他二人纵兵为乱,必定是一时糊涂,他们能在东江镇跟着毛文龙打建奴多年,应当还是忠诚的。”
“但是。。。”
“良甫不必说了,本官马上修书一封,良甫你遣人送去孔有德,言明本官招抚之意,希望他二人能迷途知返。”
王徵欲言又止,想到这或许是挽救孙元化的最后希望,终于点点头,这时门口脚步声响,一名参随进来道:“大人,皮岛有消息了。”
王徵站起急切问道:“如何?”
“皮岛费尽力气出来一条船,传信说广鹿岛尚可喜悄悄上岸,与副将沈世魁突袭叛军,已经将为首的耿仲裕等人擒杀,救出了东江镇总兵黄龙,只是黄总兵耳鼻皆被乱兵剜去,腿也被打折一条,不过岛上已是安定了。”
“好!”孙元化大喝一声,站起来激动的来回走动,这样他的罪责也小了,半响才停下对参随道:“让张焘监视耿仲明,勿令其出家宅。”
他随即又转向王徵,“皮岛既定,本官当即刻发快马去京师报知首辅,眼下便只余乱军,京师最忧者,乃是乱军入直隶,我行招抚之策,先令其东归,远离直隶和济南富庶州县,当可令首辅有周旋余地,良甫速去办妥方才商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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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离巡抚衙门仅仅几百步的镇海门城楼中,驻守镇海门的标营千总王秉忠正看着眼前一张会票发呆。
“这是在临清州可取的五千两,事成之后,另有五千两,足可保王大人日后作个富家翁。”张东的声音幽幽响起,他通过一名王秉忠的家丁牵线,已经和王秉忠建立了数月关系,从文登供应烟草和南货给王秉忠在登州销售,互相早已是称兄道弟,王秉忠也知道他的背景。
王秉忠和他的胞弟把目光从会票上移开,两人对视片刻,王秉忠吞了一口唾沫道:“就只是放些人在我军中?”
“不错,但不是眼下,适当之时还需王千总协助打开城门。”
王秉忠两人犹豫起来,张东见状一笑,不疾不徐的道:“王大人如果以为我家大人也要造反,那便错了,陈大人三战建奴大胜,在朝中如日中天,断不会做此等癫狂的事,如今孔有德等人正在东归,陈大人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王秉忠迟疑着道:“陈大人的意思,是孔参将还要打登州?可登州大军超过万人,他那三千人马是万万打不下来的。”
“这事便不用王千总管了,我只问问王千总,无论孔有德打不打登州,辽兵的日子好过否?陈大人早晚是登莱总兵,能够早些投靠陈大人的好处,相信王千总能想得出来。”
王秉忠两人同时摇头,他虽是千总,但日子也是难熬,这两个月的军饷尽数拖欠,他连几十个家丁的饷都没领到。
张东乘热打铁:“此次之后,孙大人结局自不用多说,王千总愿在陈大人麾下效力,也是可以的,若是不愿再当兵,愿留下在登莱经商,陈大人答应给你一个县的烟铺批发经营,并保你一家老小周全。”
王秉忠眼睛落在会票上,陈新这人他知道,文登营打仗厉害就不用说了,登州多有辽民投奔,他从中得到的消息是很有背景,从陈新敢和孙元化对抗来看,完全是武人的翘楚,王秉忠咬咬牙下了决心,“当兵也罢当富家翁也罢,全看陈大人安置,只是家人安全,请陈大人和张兄弟定要关照。”
张东舒一口气,只要拿下王秉忠,登州就等于在文登营手中。
“王千总放心,陈大人说过,只要按他的规矩做事,无论是谁,也别想抓他的兵。现在这年头,有兵便是王,祖大寿战力平平,朝廷也是无法,何况咱们文登营,孔有德也罢,孙元化吕直也罢,要在登州立足,谁也得靠着陈大人。”
王秉忠收起会票,“那请张兄弟告诉陈大人,这事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