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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草有轻微的自闭倾向,这件事,只有水草和白轩比较清楚。
坐在夏天小区台阶上的女孩,是白轩对水草的第一印象。
其实关于水草为什么那么沉默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水草爸妈和所有小区里的其他父母一样,是城里公司的职工。早出晚归,面容平和的中年人。
水草也是每天被叫回家吃饭的孩子,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和院里的小朋友一起玩。后来白轩知道,水草的妈妈嫌她不合群,总会把她骂出来,然后水草就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一个人发呆或者看着树枝和蚂蚁。
虽然想起来被妈妈骂的感觉不好,但是后来,水草也认识了院里的小孩,里面有白轩。
年幼的孩子感受总是特别敏锐,水草能明显感觉到白轩温和的气质,忘了是怎么开始,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总是在一起行动。
水草总是穿灯芯绒的裤子,长长的头发有时候扎起来,有时候垂在后背上。
一群孩子在夏天的小区里疯跑,从下午放学直到暮色阴沉。水草的记忆里有抬头看见天空的画面,捉迷藏的时候在石桌下藏好,然后抬头看见天空。院子里的槐树很高,树叶层层叠叠,黑色的树干上有叠加得很深的沟壑,因为树太高了,所以感觉天空也是那么高。
身边的徐白轩好温暖,只是年幼的孩子,说话却从不伤人,也许是天生而来的一种气质。那些过去的故事像被风吹散了只留淡淡的记忆在脑海里,在沈溪童年的回忆里,关于徐白轩的一幕幕都是温柔的,是院子里春天的阳光,夏天的风,秋天的温暖,冬天的雪人。
独自坐在台阶上的女孩子。从极其幼小的年龄开始,水草的感觉就是干净和安静。沈溪是徐白轩记忆里穿着整洁的小女孩,有着干净的面庞和衣服,打认识起就有的长头发。
记忆像一部无声电影,只留光影,不闻人语。安静的水草和自己之间有某种不可琢磨的相容性,徐白轩不清楚为什么年幼时他们就习惯于彼此靠近,并且不觉疲惫。只记得相伴玩耍时看到的天空很高,有淡淡的蓝色,散漫的洁白云朵停滞在头顶。
后来自然而然一起进入了附近的小学,照旧是一起玩耍,上下学的陪伴,还有路遇时的招呼。两个人像是相伴而生的两株植物,不同的种类,不同的形态,却能奇妙地相容。拉着手不觉得彼此的尖刺让对方难受,相互陪伴时会有彼此是一个整体的错觉。
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感觉也会有结束的一天,也许陪伴带来的只是一种错觉,彼此互相注定的错觉。
施雅的存在和水草是那么不同,她的眼睛里有他不熟悉的光芒,徐白轩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此时此刻,他感觉,施雅在他心里燃起一团火焰,把过去的种种都烧成灰烬。他有点好奇,下一步会是怎样的世界,如果他,选择和她在一起。
只是,只是还是放不下水草吧。就算彼此相伴的时候有很多的幻觉,她也是长在自己生命里的人,徐白轩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放开沈溪的手。如果他离开,也许沈溪会安然无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如果她不能接受他离开,如果她把他当成生命里的唯一呢?
一切,又会如何?
黑夜没有答案,只有施雅的眼睛在灯光下很闪亮。这样的时刻,是适合一些承诺用来铭记的。徐白轩握了握施雅的手,她的手指有冰凉的触感。施雅也拉住他的手指,她的掌心有温度,很暖很暖。
时间还是一样过去,一天两天,六月的时间炎热而缓慢,空气里的热度有时让人们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徐白轩来到水草的班门口,水草的同桌碰碰她的胳膊,两个人的目光相对。相对的一刻,以为已经失去的心动,还在那一刻颤动着。水草和白轩都感觉到了这种颤动,那种颤动切实存在,就像每一次的重逢,只是这次相逢是为了告别,而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或者不会存在。
“你最近还好吗?”徐白轩问面前的沈溪。
沈溪点点头。此刻的话语就像一次普通的问候,就像两个人之间从没有发生什么。
徐白轩看着水草,水草站在那里也不回头,不知道站了多久,徐白衣转身离开。
这一次。就是告别了吧。
忽然间肩膀被迎面过来的人退了一下,对面的人,是蓝海宁。
徐白轩看着蓝海宁,眼睛里并无半分惊讶。就好像知道自己早晚会在这样的场面下见到他。
“你为什么和沈溪分手?”蓝海宁问“因为施雅吗?”
徐白轩低下头,好像是思考蓝海宁的话,抬起头却看着蓝海宁。“这样不是很好吗?你觉得呢?”
蓝海宁愣了一下,他想起来那天把信塞在徐白轩书包里的事情,那件事情本来已经像一个被锁在柜子里的物件已经离开自己的视线,此刻它又被翻出来。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忘记。
其实,徐白轩都看见了。
徐白轩下学后没有去值日,只是离开座位去还向走廊对面班的同学借来的参考书。两个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视线的余光里,看到了蓝海宁和水草,蓝海宁在自己书包里放了什么东西,水草为什么来了又离开,其实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都有了答案。
是安静的心情吗?不准备改变什么,或者说出什么,却最终让一切都改变了。是不是要谢谢帮助自己的蓝海宁?
并不是要责怪他,他在放信的时候没有欺骗任何人,在此时此刻也没有欺骗自己,只是……
只是加在一起了,就是欺骗。
有一种滞塞的感觉,停留在最亲的人之间,说不出口的对白和摸不透的朋友,不是不喜欢了,不是不在乎了,只是觉得一定要离开,哪怕结果是孤独。
心里最后的担心,也在水草的一句话里消逝,所以终于两个人之间最后的联系也断开了,是丝毫没有预兆的分别,也许在心里已经盘算多时,然后呈现。
像一勺盐水融进大海,这样的场面在水草心里重复排练很多次,在发生的当下却异常简单。徐白轩是一条鱼,而她只是水草,鱼儿转身回到了大海。没有人知道他几时回来,也许他们都明白,转身就不会回来。
徐白轩感觉到累,站在人流匆忙的校门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的人流熙攘,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场景。施雅走过来拍了一下徐白轩的肩膀,那样的感觉很细小,像是某个开关叭的一下,里面有分明的味道,事情一步步进行,也一步步变得万劫不复。
只是分开了也不觉得痛,就像沉入了水底,沉入了一场大梦,外面的世界渐渐恍惚,只有光影在眼前闪动,仿佛那只是自己排演的一部悲喜剧,无声地隔绝在自己以外的世界进行,无论失去什么或者在梦醒之前留下什么,结局都将是一片虚无。
流泪伤心,快乐难过都不重要,那些只是不能改变结局的虚无剧情,而徐白轩的世界里,也许能选择的只有离开。就像被注射了一管针剂,一切在发生的当下毫无痛苦。
身边施雅的脸,水草,蓝海宁,一切都只是世界之外的光影。
聚集,也终会消失。
而那些存在,始终印刻在瞳孔深处,记忆深处。
像一颗糖含得太久了,再甜的味道,也会厌倦吧。
只是我还想念你。
以前觉得白轩温暖,但直到他离开,才知道一个人在这世界上会有多寒冷。
深夜满目的黑暗,视线变得清晰,窗外隐隐的光亮透过窗帘照进房间,房间的光亮与阴影像黑白琴键一样单纯。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有高大桐树的院子,满地落了桐花,硕大的花朵,并不明朗的香气像是一团棉絮堵在心里,白轩在自己的面前捡起大的桐花,跑来放在自己的双手上。他的笑容很干净,他一直知道她喜欢桐花的。
白轩看着自己笑了,然后又跑开,跑得很远并不再回头,心里知道他不会回来了,面前只有满庭院的桐花。
那个院子如今怎样了?可是离开后都没有回去过,只是今天忽然十分想念,仿佛那只是一个梦境之地,院里还有满地桐花吗?还有一群孩子在那里追逐玩耍吗?
一切的一切,是不是还像昨天。
眼泪湿了眼眶,也许在看见他的一瞬就知道他终是会离开的。
他是那么温暖的少年,是曾经递给她桐花的少年。要怎么才能忘?水草看着映在窗帘上的光亮变换角度,原来他给过的温暖那么暖,失去后心里竟然如此寒冷。
那个曾经陪伴在身边的温暖的男孩,徐白轩。
“给我讲讲你和沈溪吧。”
两个人站在大桥的旁边,看着下边黑色的河流。
“我们,很小就认识。”徐白轩说,他的声音在风里显得并不真切。
他记得坐在高大树下的女孩,温柔的女孩子,其实喜欢她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因为她看起来谨慎又温柔。因为和她在一起就愿意保护她不受伤害,看到喜欢的东西也想要送给她。
有她的那几年回忆起来竟像是一辈子,也像是一天,回忆里都是一样的安静透明的日子。
“为什么喜欢她呢?”
徐白轩想了一下“没有原因。”
“为什么又喜欢我呢?”
“因为你像是阳光,夏天的阳光给我的感觉。”
“你会不会记得今天晚上。”施雅的声音忽然间像是耳语一般细小。
“当然。”徐白轩点点头,他看见黑暗的河面上闪烁着城市灯光的碎片,比恒定的灯光更加剔透。一片一片,像是爱情。
做了选择,就是要一直走下去,走到山穷水尽,然后看到答案。
你有没有一种缓慢的心情,从另一个视角观察自己所在的世界,所在的生活。在另一个人身边,发现世界并不那么荒凉,好像一切温暖要重头寻找,好像曾经的安全消失了。原来是曾经,一直错认了这世界。
从前的一切,开始从视线中消失,只是心中有隐隐忧伤,会不会有一天毫无征兆地开始想念?
日子每一天都波澜不惊地进行着,但是每一秒钟,都蕴含了惊心动魄,对于深处海底的人,每一股暗流涌动,都是生命里的惊涛骇浪。
而这样的惊涛骇浪也许就足够让一个生命在海水里剧烈震荡,在昏迷与清醒之间来回穿梭,在冷却与阵痛之间无法把握自己生命的脉搏。
这个夏天该是过去所有日子里最漫长的一个夏天了吧,曾经蒸腾在每个日子里的细微感觉,留在记忆深处的静止片段,光影穿过眼前的时间,都从过去的某个节点飘出,变成细碎光片漂浮在白炽灯与清朗阳光下平凡的时间里。那些感触多么饱满,存在的当下曾带来无比的感动,心跳,呼吸与脉搏的震颤都无以复加,原来那些过往并没有隐匿在时间的烈日下,只是被那个过于熟悉的身影封锁在他的身后。眨眼间他走了,那些过于饱满的触感,在记忆里离奇失真的画面都从他的身后飘出,瞬间层层包围自己。
只是触摸的时候却似乎是幻觉,没有人,没有物证,可以证明那些饱满的感触曾经的存在。没有可以证明过往,也没有可以证明记忆在心里留下的触感。只是,触破那些身边的记忆的时候,感觉竟是那么痛。
也许,他们爱的都是自己,徐白轩爱的是自己,所以选择离开她,而沈溪感觉到痛,是因为他离开了自己的生命。
是啊,看着一个在心里曾保存在最深那一层的人在视线中渐渐走远,消失在天空与地平线交接的白亮地带。那种感觉,真的很痛。
徐白轩望着书桌前一小片蔚蓝色的天空,感觉思绪开始飘忽,那些很久很久以来在乎的事情,真的都像夏天的云一阵飘走吗?她会好吗?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体会到这样的离开,真正会给他带来的的滋味。只是选择了以后,就向前走吧,也许某天会来一场大雨然后一切都在视线里变得清晰而有重量,也许他会一直走下去,走到不会痛的那一天再回想起现在的故事,也许,但只是也许。他所能想到的只有许多个也许,那些可能像是头顶的一片云,终于有一片会带来一场雨,来到他的生命里,可是想起过往,只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