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www.quanben.so，最快更新吾春秋 ！
姜白心有烦躁，前夜竟难以入眠，一早起来便赶来公子府，欲将暗害之事告知公子诸，以防其遭受不测。
过了白玉阶，穿行华阳宫，刚到公子府外，直听府内人声攒动，焦音迭起，侍女进进出出，清水来，血水走，又有寺人小步急趋，忙朝府外奔去。
“祸事了，公子吐血了！”
“快，快传医官进府！”
“传崔元！”
姜白心道不好，一把扯住寺人，急声道：“府内出了何事？”
寺人一见是公子白，赶忙躬身道：“回公子白，公子诸食膳吐血，府中人全无对策，老奴正要往医令府请崔医诊治。”
姜白薄怒道：“好端端，怎会吐血？”
寺人惶恐道：“老奴不知。”
姜白意乱之下，拂袖不理，忙入府中看望。
公子诸身体抱恙，吐血不止，公子府上已乱成一团麻花，寺人行色冲冲，侍女慌张无措，兵甲守卫战战兢兢，如有大事降临。
一国大公，万金之躯，身系西燕百年大计，他若无事倒也罢了，倘若真一病而故，莫说西燕公室将有大乱，举国怕都不得安宁，而公子府中上上下下，一干人等皆有密谋毒害公子之嫌，到时定斩首于临淄城下，已祭公子亡魂。
此乃生死攸关之际，众人哪敢有一丝懈怠，纷纷围在公子诸门外。
姜川年纪尚小，虽顽劣脾性，但纯真品良，今看公子诸吐血不止，方想往昔大哥疼爱迁就，一时伤心，低泣不已。
姜畏安慰道：“川弟莫急，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定能躲过此劫！”
姜川揉揉鼻子：“当真？”
姜畏笑道：“四哥之言岂有假？”
姜川孩童心性，平日和几位兄长“厮混”，早将其视为主心骨，如今听姜畏一番言语，倒信了七八分，毕竟大哥往日也生了顽疾，不日痊愈，此次怕也不例外。
姜淮冷艳旁观：“大哥半生不顺，命途多舛，一时疾，一时灾，如天上陨星，亮而消逝。”
“大哥性命垂危，偏有人闲言碎语，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见过三哥！”
姜川，姜畏二人见姜白从正门走来，面色铁青，犹如剑锈，皆是退避三舍，行了礼乖乖退到一旁。
姜淮不怵，别人避之则吉，他偏要迎头而上：“小白，不龟缩于长乐宫，来公子府作甚？”
姜白冷冷道：“话且净些，这公子府为何我来不得？”
姜淮道：“来得来得，也巧了，你一来大哥就遭歹人毒谋，小白，莫非你真是灾星转世？”
姜白怒道：“一派胡言！”
姜淮趾高气扬道：“我胡言？西燕十数年平安无事，怎你一返临淄，宫中如阴云压顶，满朝霾气，祸事频仍，你真敢言大哥遭难与你毫无干系？”
姜白辩道：“少来污蔑，大哥待我甚好，白唯恐报答不及，怎会生这等歹心谋害大哥，倒是你恶言相向，对大哥常有不敬之意，若大哥魂断鬼门外，来日你不登王庭？”
一口心血涌上，姜淮怒发冲冠，扬起拳竟要和姜白动手。
“二哥，使不得使不得！”
“三哥，你且少言几句！”
姜川和姜畏见两人剑拔弩张，赶忙上前劝住两人，虽身在公子府中，内外侍女守卫皆为府中亲近，但大国公子于府中争强斗狠，拳脚相加，这要传出去，挨训受戒事小，万一传出宫去，沦为市井小民茶余之资，岂非丢尽了公子颜面？
姜白气定神闲，一脸无畏，他人无金屋，肩无蟒袍，腰无万贯，手无权势，孑然一身，姜淮敢在大庭广众对他动粗，理亏的不是自己，而是姜淮。
一母同胞，一树同根，根生一花一叶，无叶花不开，无花叶不美。
两人犹如这一花一叶，相互生长，相互依托，但又相互较劲，相互争斗，为了水，为了根，为了光，乃至荒漠中独自绽放的嫣红！
这是场无声的杀戮！
“传君上命，召公子淮，公子川，公子同，公子畏往广元殿议事！”
正值此，徐寺人从府门走来，随行一队禁军侍卫，个个身披铁甲，手持长戟，威武不凡。
见那一队禁军，姜畏脸色微沉，道：“徐寺人，不知君父召我等所为何事？”
徐寺人侍奉姜武多年，后又在玉芙宫侍奉过荣德夫人，在寺人中资历最老，朝中公卿大夫虽位高权重，但有言“近水楼台先得月”，君上与君夫人跟前的红人，何人敢轻易吃罪？
好在徐寺人未自傲，本分行事，谦恭待人，见姜畏问起，便道：“回公子畏，老奴只行传令之事，君上之意如何，老奴万不敢度。”
侍候姜武二十余年，其人心思，徐寺人不问也知，况乎深宫之事，旁人莫道，他这帐外之士还不清楚？
奈何天机难泄，天威难测，君上心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徐寺人独善其身，深谙缄默之道，断不会乱言。
“宫有毒案，君父动怒，今恐是来问罪的！”姜淮心下思虑，对徐寺人道：“前头带路。”
“诺！”
徐寺人一挥净鞭，禁军齐转，列队开拔，领着众公子回广元殿复命去了。
宫殿之中，姜武正坐北位，身披紫服，肃容威严，往日大会群臣，君臣亲密无间，谈天论地，说经道典，如淄学博弈，人人直言放旷，无所顾忌，不知为何，今日却沉闷似冰。
姜武一脸愠色，神色含怒，底下公卿大夫面面相觑，背脊汗湿，腿脚打颤，一言不发，仿佛等着玉庭之上那尊大佛发话。
“公子淮，公子畏，公子川，公子同到！”
不多时，徐寺人已领四位公子到了广元殿。
“进来！”
“拜见君上！”
四人入殿，躬身作揖，对着姜武行礼。
姜武拂袖，示意四人入席，四人相顾一望，站于右位。
姜武道：“众卿有何本奏？”
左列走出一人，道：“君上，今西燕昌盛，宇内无争，农者耕耘，工者制器，谓之善流，岂料盛世之下，祸福相依，公子诸于公子府中被奸人毒害，此猖獗之行，必有损西燕国体，若不尽快明察，后患无穷！”
此人乃西燕司寇，柳氏，名权，字文远，姜武拜其为亚卿，主管西燕刑法典狱。
坊间传言“如遇柳卿，天冤得雪”，有他一人在临淄，盗贼不窃，恶徒不闹，城中万民足可夜不闭户。
姜武道：“孤召众卿来，正为此事，传令下去，将公子府侍奉带回圄牢，交由司寇审查。”
“上下不察，拷问歹人又有何用？”
“司徒左廉，你此言何意？”姜武皱眉道。
始洲建国大封诸侯，天子之下又设三公，六卿，三公谓之曰“太宰”“太师”“太傅”，至平王东迁，诸侯崛起，自立山头，天子势力日渐衰弱，三公由此凋零，沦为有名无权的虚职。
后来，各大诸侯国均拜“司空”“司徒”“司马”为上卿，司寇为亚卿，四司听命于君上，协同君上执掌朝政，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左廉官居司徒，为四司之首，权势滔天，如今他站出来，殿上众卿纷纷紧闭其口，免得自家之言和司徒有悖。
左廉环顾四下，阴侧道：“回君上，前月北代有使前来，公子诸竟无故离席，视使者如无物，又自持公子之名，收容养士，留恋名山美泉，君上可知，临淄城中已有人传公子诸得了不治之症！”
“左廉告君上，望君上即立世子！”
“望君上即立世子！”
司徒一开口，其余人紧随而上。
“民间传言岂能当真？左司徒以传言为论，未免太过荒谬了吧！”司空闻言，冷笑一声：“大公乃吴夫人之子，君上嫡长子，始洲宗法有云，以嫡为长，以嫡为先，若废长而立幼，此天下之至不祥也！”
左廉道：“田司空，天子御下，任贤为能，古人亦云：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公子诸非贤达之能，君上若另立世子，非不祥，乃天下之至祥也！”
田胥驳斥道：“无稽之谈，一国之君首在宽政，对下实行仁德，以仁德服人，大公向来和善，文功武德皆不下其他公子，但凭些许风言风语便另立世子，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一个霸权扬威废公子，一个义正言辞护纲常。
两人唇枪舌战，互不相让，犹如针尖对麦芒，势要争个高低不可！
冕冠之下，姜武敛容已久，忽一声断喝：“左廉，田胥，言罢否？”
年入不惑，朝中大事大半交由四司掌管，可这西燕国君仍姓姜，执政者仍是他吕公，他若呼风，狂风不息，他若唤雨，暴雨顷至，左廉，田胥权势极盛，却不知这权是何人所授？
仍是姜武，姜崇文也！
“君上息怒！”
左廉和田胥浑身激灵，如闷雷天降，打在脊梁骨上，经酥皮麻，拱手请罪，退到一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西燕是姜氏之国，左氏，田氏历代显赫，终只是姜氏臣子，一日为臣，一生为臣，臣子所为之事，乃替君分忧。
姜武自登位以来，未册封世子，如今两人在殿上针锋相对，大谈世子传将何人，实在有代俎越庖之嫌。
殿上众卿敛气凝神，目低微，不敢正眼与君上相对。
姜武居高临下，似灵山圣佛睥睨天下，缓道：“众卿认为，哪位公子能当世子？”
众卿俯跪，齐声道：“君上自决！”
姜武道：“孤欲一闻众卿高见！”
“君上，大公遭奸人所毒，其中必有蹊跷，儿臣以为幕后之人欲以此挑拨公室，离间手足之情，况乎大公名满西燕，除他之外，无人能担世子大任，恳请君上明察！”
姜淮从左列出，半跪在座前，神情凝肃，一片赤诚，大有劝进姜武立公子诸为世子之意！
“真狡猾！”
姜畏心头暗骂，君父久不立世子，必有其深意，今殿上司徒和司空各执一词，险些触怒君父，此由一窥，君父心中自是倚重公子诸多些，但此事不得明言，故而问众卿欲立何人。
众公子中，川弟同弟年尚幼，唯姜淮与他有资格一争世子之位，如今姜淮算准了君父的心思，先发制人，在大殿之上，众卿面前表明心迹，维护公子诸正统地位。
一则撇清了毒害公子诸的嫌疑，二则昭告众人，诸公子兄友弟恭，绝无内斗之事。
这招“自绝后路”实在精妙！
好在姜畏也非庸人，姜淮觅得先机，上行下效，他自然不甘人后，也跪下道：“儿臣不敢逾越，恳请君上明察！”
姜武道：“往昔诸儿随孤征战沙场，孤曾视之为腹背，诸儿无世子之名，却有世子之实，今遭毒难，孤甚痛心，那歹人敢于王宫放肆，简直视我西燕如无物！”
“司寇!”
“在！”
“孤命你七日之内查出真凶！”
“柳权领命，必不负君上所托！”
“有柳卿在，孤无忧也。”姜武宽慰一笑，又道：“孤寿宴在即，傩礼由诸儿任方相氏，公子为辰子，司空操宴会，司徒择十二凶煞为凶灵，众卿同孤共祈西燕万世太平！”
“田胥领命！”
“左廉领命！”
司空主内务，吕公大寿可非儿戏，必要大摆筵席，宴尽八方，而司徒主军武，寒冬寿宴已近腊月，傩礼乃始洲重礼，意在驱赶凶邪恶灵，仪式宏大庄重，非武人不能担当。
两人各司其职，领了君命，并未久留，各自回府，以备寿宴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