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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太后一起出了御书房,送太后回中宫的路上,母子二人都未开口。
墨白知道,六年前的事讲出来后,对太后的刺激很大。
她这一辈子是属于宫里的,即便与先帝生疏多年,但在她心底,先帝依然是她一生归属。
如今她亲耳听闻墨白一去六年不归的真相,确实很残酷。
如果先帝还在,太后还可以去质问先帝,有个发泄的渠道。
可现在先帝已经亡故,太后连个发泄的机会都没有。
回到中宫之后,太后终于开口,红着眼对墨白道:“皇儿,当年你临走之前,曾来宫里向我告别,那时你为何不告诉母后真相?难道你连母后也不肯信?”
墨白笑笑,扶她坐下,回应道:“儿子自然知道,就算这天下所有人都想害我,至少母后是绝不会害我的。”
“那你当年为何不说,若母后知道实情,便是拼了命,也绝不会让你受那么多年苦。”太后泪流满面,颤声问道。
“母后不必为这件事太过伤心,不管怎样,我现在不好好的吗?”墨白故作轻松。
“本宫能不伤心吗?当年你来向本宫告别,想本宫抱怨先帝,本宫当时什么都不了解,竟还教训了你一顿,你可知母后此时回想,心里有多疼?”太后哭道。
老宫女站在一旁,她之前并未在御书房,现在根本不知道这母子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之前见太后神情悲伤,还以为是今日的宫中大变所致。
此时才发现,似乎另有因果,一时间看太后伤心至此,连忙劝慰,却不得法,只能抬头看向墨白求助。
墨白正色道:“母后不必为此自责,当年的事,包括儿子在内所有人都在刻意瞒着您,您不知真相,自然也就帮不到儿子,这件事不是您的责任。”
“本宫就想问你,先帝瞒着本宫还说的过去,你为何也要瞒着本宫,你难道还怕本宫也和先帝一样,不但不帮你,还逼着你去死吗?”太后悲愤道。
墨白摇头:“母后误会了,当年来见母后时,其实儿子是有想过将此事告知母后的,但后来还是作罢了。一来,当年儿子顽劣,即便说与母后听,母后恐怕也难以置信,说不得还会误会儿子是不想去明珠,故意编造谎言。”
时移世易,当日之明王,与今日之墨白在人们印象中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太后听闻,泪眼微征,回想起当年墨白其实有向她抱怨先帝不公、怒斥庸医无德无术。
当时太后并没有多想,只当墨白受了此番打击,心怀怨愤,口不择言,还曾严厉教训他了一顿。
如今想来,太后只觉心被揪成一团,越发悔的厉害:“是母后的错,都是母后的错。”
“母后无需自责,这怪不到您,有这般结果,也都是儿子自找的。儿子当年从民间归来,心怀怨愤,觉得父皇母后不该将我遗落民间受苦多年,故而每日里故意生事,以发泄心中不平,闹得自己在京中声名狼藉,若非如此,也不会令得母后对儿子失望不已。”墨白安抚道。
“皇儿,你糊涂,怎能生出这般想法?纵使你再顽劣,那也是母后亲生骨肉。你若肯将真相说出,涉及你生死之大事,母后便是再不信你,也不敢拿你性命开玩笑,无论如何也是要严查一番的。”太后不住摇头,越发泪流不止。
“母后说的是,儿子后来细想,也觉得这般想法不该,不过之后却还是决定瞒着母后。这件事先帝已经下了决心,即便母后去质问先帝,先帝又岂能承认?最终也不过是再派太医过来,向母后证明儿臣确乃无事生非罢了。”墨白轻声解释道。
可太后却不愿意接受墨白的这个说法:“皇儿莫非以为母后就这般愚蠢,若知真相,知晓其中轻重,母后又岂敢去惊动先帝,定会先想办法秘密请太医来为你查探清楚。”
“当时先帝已经下了决心,为了防止意外,不知有多少眼睛再盯着儿子,母后想请太医来,必瞒不过先帝耳目,最终您听到的诊断,也只会是先帝想让您听到的,结果不会有丝毫改变。如此一来,反而会让先帝知道,儿臣已获悉实情。我唯一的活路,便是敌明我暗,能料敌先机,手中还下辖仅有一点反抗能力。若是连这点都失去了,那处境将更加危险,当时儿子已如惊弓之鸟,实在不敢再有任何冒险。”
墨白的声音落下,太后终于还是无声沉默了。
她心中有伤痛,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但事实上,墨白方才所说的一切,她很清楚,都不是虚言,墨白即便告诉她,最终怕也还是逃不出这个结果。
老宫女站在一旁,到这时,总算是听懂了太后与明王母子在说些什么,面上已是大惊失色,站在一旁看看伤痛不已的太后,又看看满脸平静的明王,嘴唇翕动,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后,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儿子现在能够将这件事平静讲出来,就证明儿子已经释怀了。先帝当年的确有负于我,但他临终之前,不会不知道,我会成为新君的大敌,但最终却又留了我性命。这恩恩怨怨,便随着先帝故去,埋于厚土之中吧。儿子已经不计较了,只望母后也千万莫要为此事伤怀,不管怎么说,儿子如今还好好的活着,而且若非当年经历这些事,儿子也许这一生都会平庸度过,明王府也不会有今日之气象,这一切只能说是因缘际会,自有天定,不管是我还是您,都只能看开一些。”墨白声音诚挚。
老宫女站在一旁感激的看了一眼墨白,随后终于出声:“娘娘,殿下说的是,老奴您在这宫里数十年光景,也目睹了多少荣辱兴衰。其中因果多了,要事事追究的话,其中不知埋藏了多少恩怨纠缠。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过去的都过去了,只要如今娘娘还能安好,殿下还能安好,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经二人安慰,太后沉默半晌,终是慢慢止住泪光,点了点头,又看向墨白:“皇儿能够这般想,母后何尝不欣慰。”
墨白站起身来,笑了笑:“母后放心便是,儿子这些年来,生死见得多了,也就慢慢看淡了,这些年修道,也有些长进,不至于会苦苦执迷一事,不肯放开。”
说到这里,墨白长身一礼:“母后,宫中经此一变,定生波澜,儿子还有许多事忙,便先告退了。”
“且慢!”太后叫住他,忽然道:“皇儿,你真的想清楚了,真让老九继续执掌皇权?”
墨白点头:“国朝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真要再换一个皇帝,绝非小事。老九毕竟是先帝指定的继位人,可算名正言顺,就这般,他登基之路,也是险峻重重。如果换一个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只会让国朝生出更大的骚乱,皇权也会越发式微。而且就算换一个皇帝,也不能保证他就不与我为敌,到时候我将更加难办,皇帝总不能一个接一个的换,所以,只要老九能不再乱来,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老九能信吗?今日你们已经刀剑相向了,他是被你逼着服软,怎会甘心?你留下他,迟早后患无穷。”太后担忧道。
“母后不必担忧,这些我心中自是有数的,对于将来,我不会不做防备。”墨白道。
“那你今日给母后一个准话,对于大位,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太后不绕圈了。
墨白沉吟片刻,轻声道:“还没想好,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事实上,我现在空想再多也无用。旗蛮不败,我就坐不上皇位。军阀对我忌惮太深,一旦我坐上皇位,他们必然不会尽心帮我打旗蛮。唯有先消灭了旗蛮,没了外患,进入内战阶段时,我才能视情况作出考虑。”
太后点点头,沉默一下,又忽然低声问道:“皇儿,你给母后交个底,今日禁军、内卫、朝臣之变,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白沉默,不答。
太后也没逼迫,换了一种问法:“母后就想知道,这宫里宫外,你到底能有多少把握?这不止事关你成败,更事关你生死。”
今日之所以能够逼得老九慑服,便是老九倚靠的禁卫、内卫、朝臣,均有叛变。
老九根本判断不了,墨白究竟对宫中掌控有多深,所以不得不妥协,再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墨白即便在宫中有所准备,也应该不至于完全掌控,否则他身上的箭伤又如何解释。
太后正是出于此担心,从表面上看,宫里大部分禁卫依然还是听从皇命的,更别提外面还有京畿营,如果墨白这一次只是侥幸逃得性命,那一旦等老九摸清情况,必然要再斩墨白。
“母后不必忧虑……”墨白道。
话没说完,太后便打断:“本宫要听真话,事到如今,动辄灭家之祸,你不让母后知道实情,心中有所准备,母后只会更不安,根本不知今后到底该拿什么态度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