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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爷语气里并没有真的斥责的意思,远声哥是他的心头疙瘩,我还从没见过铁爷打骂过远声哥。不过爷俩交流时往往简单明了,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这话是段爷说的。
所以我一直觉得,有这种“淡如水”味道的,就是兴安岭的纯爷们,远声哥就是和爷爷、段爷他们一样的纯爷们。
像小胖就不能算,因为他老是跟我嘻嘻哈哈的,惹得我也老是跟他嘻嘻哈哈,这让我一度很烦恼,不想跟小胖一起玩。
一旁,听到鬼猎人和去鬼子沟有关,春妮吓得哇哇大哭,美姨连忙哄她。
美姨是小胖和春妮的妈妈,她长得老漂亮了,腮红脸白,是个大美人,而且懂学问。
这时她望了我一眼,然后给春妮抹了两把眼泪,站起来说:“疙瘩叔,你跟铁叔不是还要进山打围嘛?”
“这事当然忘不了!老八,你准备好了吧?”他又看看远声哥,“小子,你呢?”
远声哥没吱声,铁爷一脸红光替他答道:“都准备好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咱远声肯定是马,还得是千里马。”杆子爷手里拿着烟杆,边吐着旱烟边笑着说道。
昨天屯子里祭祀完,今天就要进山打围猎,几十人,坐着雪橇、骑着马浩浩荡荡,他们会在林海里安营扎寨,枕猎枪,盖白雪。
等到回来的时候,雪橇和马背上会放满猎物,有狍子、雪兔、野猪,还有一些奇珍异兽,足以让村里的老人都叫不上名字。
最重要的,以后再也没人把你当小娃娃看,你就是咱兴安岭的猎人,纯爷们,因为只有真正的男子汉纯爷们才敢去挑战林海雪原。
我羡慕不已的看着远声哥,刚想喊他,却被美姨一把拽了过去:“那行,娃子也别回家了,晚上我搂着。”
我脸上一红,同时又觉得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我倒挺喜欢被美姨搂着睡,她身边又香又暖和,爷爷出去打猎我都是住小胖和春妮家,跟他俩还有美姨睡在一个炕上。
可是段爷也说过,温柔香,英雄冢。
女人香,可是老爷们的鬼门关!
我刚想开口拒绝,美姨身上的芳香已经春风拂面般扑了过来,她凑到耳边悄声对我说:“明天让你跟着春妮和小胖去上学。”
上学?我心神一荡!
春妮和小胖已经上了一个月的学了,也没有人陪我玩了,看着他们挎着包背着书去学校我就特别眼馋,可爷爷不准,段爷他们费尽了口舌也说不动。我爷爷拿定的事,比寨子里那口磨盘还沉。
现在好了,爷爷要去打猎,我就可以跟春妮小胖他们去学校。
“老疙瘩,你这走了,鬼子沟咋办?”铁爷说。
“那鬼猎人已经被老段的柳叶刀解决了,应该没事了。”说到这里爷爷眼色一横,瞪向鬼子沟的方向:“要是再有个什么风浪,看我不回来一把火把他们全烧了。”
鬼魅附身走尸,对我们来说是篝火里的鬼故事,但对爷爷这样的老猎人却真不叫事,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爷爷和铁爷还有远声哥随后就准备好家伙,朝着山里进发了。而此刻我却不再想什么猎人的事,满脑子都是“上学、上学”。
晚上,我躺在炕上手不时摸着远声哥留给我的课本,激动的合不上眼。
第二天还不亮,我就早早的起床了,手也洗好脸也洗好,还偷偷抹了美姨的搓脸油。以前美姨朝我脸上搓,我都不乐意的。
然后整个人就神经一样坐在那里挎着书包,傻呵呵的等着春妮和小胖起床。
美姨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我坐在那里被吓得一个激灵,然后眼睛都笑弯了,说“这孩子,咋一听到上学跟狼一样”。
小胖被美姨拎起来的时候,还在打眯缝眼,春妮更是闹着说不想去上学,美姨连骗带哄才把他们弄下床。
学校在鼓儿屯,平时他们俩都是跟着远声哥去上学,今天由美姨送我们去,我是顶着远声哥的位置去学校的。
现在也就六点多,天还蒙蒙亮,雪早就停了,但原野里的积雪已经是没到小腿肚子。这还是以大人的腿长算的,像我和小胖一迈,两腿直接就进去了。
我们俩人互相扶着,跟在美姨后面费劲的往前爬,那真的算是爬。
春妮就好了,美姨背着她,正在睡回笼觉呢。
小胖喘着粗气问我:“娃子,你们是在哪里遇到那鬼猎人的?”
小胖这么一问,一下把我的魂从“上学”那里勾回来了,我抬头看看,指着前面的山杨树:“就是那里!”
美姨也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回头看我手指的方向,然后也跟着望向那山杨树。
鬼猎人的尸体早已经不见了,但是我的脑海里却又映出他跨着两腿端着猎枪的姿势。
寒风猛钻脖子,我冻地一哆嗦,才想起他那端着枪的姿势和电影里日本鬼子端着刺刀的姿势一模一样。
等走到我当时趴窝的地方,春妮突然伸手叫了起来:“有脚印。”
只见地上有一串串凌乱又清晰的脚印,确切地说应该是爪印,脚印前端的利爪都清晰可见,看上去应该是野兽的。
“妈,这是啥动物的?”小胖问。
美姨仔细看了看:“好像是狼的,看这样子还不是一只两只呢。”
狼?这玩意死的我倒是见过不少,活的却见得不多。狼是扎堆的动物,聪明机灵的很,有人的地方它们很少去。真正见到也不过是远远看到那么一只两只,这种都是离群的独狼,因为饿急了才被迫冒险到村子周围活动。杆子爷说过,独狼因为走投无路所以凶的很,是会叼小孩的。
我抬起脸,迎着风看看被白雪覆盖的原野,寨子和鼓儿屯这段路我也走了多少遍了,可现在又是鬼猎人又是狼群,突然觉得这里陌生了,变得不认识了。
“行了,咱赶紧走,落下了可就被狼叼走了。”
这话真是吓到我们了,我们跟在美姨身后,生怕被落下,就好像落下真的会有头狼从雪里跳出来把我们叼走。
到了学校,美姨先让小胖和春妮进教室,我则站在门口等着老师来。
我杵在门口,听着教室里面叽叽喳喳的闹腾,浑身不得劲。
“娃子,你也来上学吗?”坐在门口边的是屯子里的狗子,流着两串鼻涕笑嘻嘻的。
我歪歪嘴,不愿搭理他。
教室里的学生大多是屯子里的,我基本都认识,也有其他屯的。他们见到我来上课都一脸稀奇,我爷爷的顽固可是出了名的。
不一会儿老师就来了,瓜子脸大眼睛,扎着个大马尾,怀里抱着和我一样的课本。
我抬脸瞅了瞅,对美姨问:“咋是个女的?”
那女老师一听,嗔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咋不能是女的,你还歧视女性啊。”
美姨跟她笑了起来,我摸摸鼻子,一直以为老师得是跟段爷那样呢。
美姨说明了情况,然后两人就闲聊起来,似乎熟的很。
那狗子正朝我做鬼脸,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
这时就听女老师说:“昨晚上有狼围着屯子跑,嗷嗷的叫,可吓人了。”
美姨也说:“是嘛,难怪我在屯子外面看到那么多狼的脚印。”
美姨走后,我就被女老师领进了教室,安排在最后一排远声哥的座位,那心里别提多激动了。因为我,终于也能上学啦!
学校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新奇,例如刚上来女老师说:“上课!”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起立”,人就刷刷全都站起来了,我还没明白咋回事刚起来,那王八羔子又说了句“坐下”,人又刷地一下全坐下了,我左右瞅瞅这才赶紧一屁股拍在椅子上,那叫一个尴尬。
女老师在前面偷笑,羞得我脸通红。
当时我就在想,这一起一坐的是干啥,不是折腾人嘛。
不过这女老师的课教的真好,甚至我都觉得比段爷教的还好。我很早就跟着段爷偷偷学写字,这课本上很多字我都认识,甚至有些诗我都会背,例如这篇《春晓》段爷就教过我。
正巧这女老师留的作业就是背这首诗,我当时就跳起来喊着:“我会我会!”
女老师示意我坐下,对我说要举手回答。
我一脸糊涂,咋还要举手回答呢,当即就把两只手高高竖起来,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屋子里一阵哄堂大笑,女老师也捂着嘴强忍着偷笑。
我脸烧得通红,尤其是看到狗子在座位上笑得翻来覆去,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举一只手就好。”女老师给我做了个示范。
我依葫芦画瓢,把手举起来。
“好,娃子同学起立回答。”
我站起来,抑扬顿挫地背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随后而来的不再是嘲笑,而是满堂的掌声,我心里暖洋洋的,就像大冬天里的太阳照进了心窝窝。
放学的时候,我脚底下觉得轻飘飘,一脸幸福洋溢地说了句:“上学真是个大好事。”
结果反而被春妮戳脑门:“娃子,你是不是傻了,上学哪里好啊。”
小胖也是叫苦:“就是,哪里好,累死了。”
我摸摸后脑勺,对他们的模样很不理解,上学多好玩啊,他们咋说不好呢。
出了学校,我们并没有看到美姨的影子,“我妈咋没来呢?”小胖念叨着。
“要不咱先去段爷家吧。”我提议道。
小胖和春妮都同意,平时上学放学都是远声哥带着他们走,现在远声哥不在,美姨又没来,我们也不敢往寨子走,何况现在正在闹狼。
“你们仨放学了啊。”刚走了没几步,葛叔迎头走了过来。
“葛叔,你咋来了?”春妮问。
“咋的,葛叔来接你们还不乐意啊。我回寨子,就想跟你们一起回去呢。咋的,你妈没来接你们啊?”葛根瞅瞅周围。
“没呢。”
“那刚好,你们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回去。”
春妮和小胖当即凑到葛叔的身边,拽着他的袖子,一脸笑嘻嘻地说:“叔,娃子说你那有好吃的,叫啥巧克力,你给俺看看呗?”
“看看?”葛叔低头笑笑,“你们俩还想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