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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恋人的相处中,所有的慈悲、义气和热情都只是加分,及格线却是“在乎”。
袁锦与周铄结婚了。
对于袁锦来说,这绝对是一件让周遭姐妹们嫉妒得眼红的大事。
无他,只因周铄实在太优秀了。
不但工作稳定,收入丰厚,长相英俊。最重要的是,他几乎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好人”标杆。
袁锦与周铄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路上。
当时一个男人拿着一张百元假钞骗了一位卖红薯的老人,老人抓着男人不放他走。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甩开就想跑。周铄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那男人按在了地上,顺手打110,嘴上不忘轻言细语安抚老人。等到警察来了又清晰地叙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把骗子送交警察,同意作证,最后还把身上的钱都给了老人。周围的观众无不啧啧赞叹,“这小伙子人真好!”
围观了全程的袁锦,自此怦然心动。
接触的时间越久,袁锦越觉得周铄是个难得的好人。
他资助了好几个失学儿童,每个月都按时给他们寄学费和生活费。他读到感人的小说,看到伤情的电影都会流泪。他喜欢小动物,连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遇到流浪歌手,他会驻足倾听一会儿,买一张他们的自制CD或放下一张钞票。
平日里,他对女生温文尔雅,对男生豪气大方。大家聚会抢着埋单,朋友有难雪中送炭。在众人评价中,这个男人温暖、细心、善良、感性、简单……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哪个女人要是找了周铄当老公,简直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袁锦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当周铄对她下跪求婚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被全世界的幸运光顾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激动与兴奋。
用闺密小唐那句酸溜溜的贺词来形容就是:小锦,这次你算是赚大发了。
“赚大发了”的袁锦,和周铄结婚三年后,忽然传来一个消息:两人离婚了,还是袁锦先提出的。
每个人都觉得袁锦的脑子不正常了,可是袁锦的态度十分坚定,一定要分!
消息确定,一票女生顿时兴奋起来,纷纷暗送秋波,想着如何追求这位新晋的黄金单身汉。周铄倒还踌躇着,颇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意思,袁锦却丝毫不为所动,大有几分“谁喜欢谁拿去用”的决绝。
这下袁锦可算惹了众怒,周铄的“粉丝团”纷纷私下吐槽她:“这么好的男人都处不来,肯定是她的问题!”“居然这么绝情,看谁
还敢再要她!”
小唐好奇,终究没耐住性子,找了个与袁锦独处的时机追问原因。
那天袁锦喝了点儿酒,脸色酡红,对小唐道:“你们都说他是好男人,只说对了三分之二,他是好人,却不是好男人。”
她握着酒杯,似在问小唐,又像在问自己。
“为什么一个可以对外人体贴有加的人,却对自己的女人做不到起码的关怀呢?”
袁锦与周铄在一起的第一年,袁锦深夜突发阑尾炎。
周铄不在身边,袁锦强忍着疼痛给周铄打电话,他不接。疼得快要昏倒的她只好拨了120,送到医院又给自己签了字,送进去手术。
为怕周铄着急,手术前她还用短信留了言,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状况。
手术后的第二天下午,周铄才匆匆出现,躺在床上的袁锦嘴唇干裂,连口水都喝不上,苦苦盼到了他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周铄的解释是:昨天晚上几个朋友因为私下赌博被抓进了警察局,他过去交罚款,又在那里找人通融,待了一晚上。短信自然是看到了的,但是想想来医院反正帮不上忙,不如先让袁锦做着手术,把朋友的事料理完了再过去。
袁锦听他长篇大论的解释,说一会儿还得去趟警察局,嘱咐她要“独立”,要“坚强”,真是又疼又委屈,什么也说不出。
后来为了上班方便,袁锦和周铄共同出钱买了一辆车。袁锦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把车里车外打理得干干净净。谁知才买回来两个月,周铄居然跟她说,想把这辆车借给一个兄弟开出去长途旅行。
袁锦吓了一跳,她态度鲜明,坚决反对借车。不单是这一程开下来,车况怎样完全无法保证,更重要的是,借车一旦出现事故,车主会承担巨大责任。
她翻出各种报道给周铄看,跟他说明借车者无缘无故背上巨额赔款甚至惹上官司的也不在少数。然而周铄全然听不进去,坚持要借车,认为她就是心疼新车,妇人之见,说自己如果不借就是在兄弟面前跌了份儿,失了信誉。尽管袁锦再三反对,周铄还是偷偷把车钥匙拿了出去,把车开给了兄弟。
几个月以后,车子从青藏高原上开了回来。袁锦几乎不认识自己的爱车了,车厢内外到处是泥巴,后视镜掉了一个,挡风玻璃碎了,白色的车座脏成了咖啡色,油箱里空空如也,水箱都烧爆了。
晒成黑炭的兄弟搂着周铄喊了七八声“仗义”。袁锦面上刚露了丝不悦就被周铄狠狠瞪了一眼,回家后两人冷战了一周,还是袁锦主动求和才重归于好。无奈,袁锦只能感叹幸好没有发生大事,匆匆把车卖了,哪怕工作不方便,也不想再担惊受怕一次。
不久,袁锦怀孕了,周铄也很高兴。对丈夫有些失望的袁锦觉得,这大概是一次弥补彼此感情的好机会。
他们一起去做产检,周铄大步流星在前面走,袁锦在身后跟不上,喊他等等。他皱眉回头,有些不高兴:“你怎么走这么慢!”
袁锦解释自己是前三个月,还很危险,不能走得太快。周铄不耐烦地一挥手:“就你事儿多!我看别的孕妇都没你那么娇贵!”
袁锦还想解释,周铄忽然看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跑到路边搀扶住一位阿婆,声音亲切柔和:“婆婆,我扶您过马路吧。”
他扶着千恩万谢的阿婆,亦步亦趋地服侍着她,还不时叮嘱:“慢慢走,不急的。”
袁锦站在街旁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感到满心荒谬,哭笑不得。
袁锦的孕吐很厉害。吐到最厉害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每次蓬头垢面地从盆里抬起头,都能看到周铄躲得远远的,一脸嫌弃。
没几天,周铄居然抱回一只流浪猫。猫咪脏兮兮的,周铄亲自给它洗澡喂食,用自己和袁锦的毛巾给它擦身,丝毫不觉得脏,还邀功地说:“看,这猫好可怜,是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救了一条小生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袁锦有轻微的毛发过敏症,本来不大碍事,但是怀孕的体质本就与常日不同,周铄养的又是一只长毛猫,掉毛掉得满天飞,不知怎么她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每天恨不得捂着嘴打上几百个喷嚏,进而刺激到咽喉,吐得更严重了。
实在难以忍受,袁锦试探地向周铄提出,她不反对养猫,但最近是非常时期,能不能暂时把猫送到亲友家去,等生下孩子后再接回来。
周铄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我以为你是很有爱心的人!”
袁锦也生气了:“这和有没有爱心没关系!是老婆孩子的健康重要还是暂时和一只猫分别重要?”
周铄振振有词:“世间万物平等,你要活,它也要活啊!”
袁锦觉得他简直拎不清:“我又不是不让它活,只是先送到别人那里寄养而已啊。”
“那太麻烦朋友了!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袁锦被他气乐了:“所以你要麻烦我吗?”
两个人大吵一架,袁锦觉得周铄不可理喻,周铄指责袁锦心地不善。袁锦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回家没几天,袁锦接到了婆婆打来的电话。
婆婆在电话里安抚了袁锦,先替儿子向媳妇道歉,但也表现出了一些不悦,觉得袁锦不该在这么重要的时间段耍小脾气,应心境平和,好好养胎;又说自己教育过周铄,让他把猫送走,袁锦适可而止,不要闹了,该回家就赶紧回家。
袁锦跟婆婆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婆媳本就难以相处,平日里有些小摩擦,周铄几句话就能安抚好的,他不但不安抚,还帮着母亲教训袁锦。袁锦自然一肚子不满。
她不明白,周铄平日里表现得口才好脾气好,朋友吵架都会找他调解,情侣之间闹矛盾,他也是不错的和事佬,怎么轮到自己家庭内部的事情,就丝毫没有耐心,不愿意换位思考,巧妙解决了呢?
袁锦虽然不高兴,但觉得婆婆已教育过周铄,又接到了周铄亲自打来的电话,说猫已送走了。想着丈夫这也算对自己妥协,不能表现得太小气,就搬了回去。
回家后,袁锦继续妊娠反应,周铄依然不管不问,没事就往外跑。问他去干什么,就说去朋友家看寄养的猫,袁锦便不好再追问。
某天周铄忽然回家,眼圈通红,指着袁锦恨恨连声:“都怪你!非要把猫送走,它在别人家里吃坏了肠胃,生了重病,今天去世了!”
袁锦吓了一跳,想要安慰几句,周铄却不听,转身就走:“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我回来是拿它的玩具的,现在我要去找几个朋友,一起给它办个葬礼!”
周铄冲出门去,袁锦见他情绪激动,实在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她尾随着他到了一处公园,却见到一个姑娘在等他。两人倒真的是在为猫办葬礼,地上垒起了个小土包,姑娘哭倒在周铄的怀里,周铄轻言细语地安慰,一派伤感温柔。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煽情场面堪比三流文艺片。
袁锦眼见这一切,气得几乎昏倒。当即冲过去大骂周铄,周铄吃惊,却反斥她想太多,女孩子哭泣当然要好言安抚,这么做是绅士风度。袁锦吵不过他,动了胎气,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宣布,孩子留不住了。
周铄知道后,站在还未康复的袁锦病床前,大声埋怨:“做我的老婆,怎么能这么心胸狭隘!你要是大气一点儿,宽宏一点儿,哪有这么多倒霉事?”
出院以后,袁锦坚持要离婚。周铄还颇不解,问她,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袁锦说:“不,你很好,全世界都需要你,你也能拯救全世界—除了我。”
袁锦对小唐说:“你明白吗?一个人可以为了不伤害动物而改吃素,却未必愿意花时间揣摩你的口味,为你做一桌好菜;可以给贫困山区的孩子买棉衣棉鞋送温暖,却不愿意在寒冷的冬天把你的手握在他的掌心;可以让陌生人如沐春风,却对爱自己的人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冷淡寡情。并非不会,而是已经把时间和心力都用在了外物之上。
“他懂得和所有人相处,就是不懂该如何和爱人相处,甚至也不愿意去学。因为爱人只是一个人,世界所能给予的存在感与使命感却更多更强。他享誉八方,在无数钦佩的目光和言语中感到满足,因此彻底忽略掉最亲近的气息和感受。从本质上来说,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自私。”
小唐听得难以置信,随后又有些迷惘,迟疑半晌,说:“那如果再遇到这样的好人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和他谈恋爱?”
袁锦说:“我不知道,也许只能观察,看他是个好人,还是个好男人。”
一个众人交口称赞的好人,不一定是个好男人。
两个名称并不是天生就画上等号的。
对万物慈悲,也许对身边人的小毛病无法释怀;对朋友义气,有时意味着要牺牲自己家庭利益;对陌生人关怀,不见得不会对爱人冷战或家暴。
有些人天生适合做朋友、做玩伴、做知己、做兄弟,就是不适合拿来爱自己。
在恋人的相处中,所有的慈悲、义气和热情都只是加分,及格线却是“在乎”。
想过吗,他觉得你更需要他,还是整个世界更需要他?
如果是前者,那他是你的归宿。如果是后者,那他是众生的归属。做不成上帝,也是半个神祇。而我等只是取经路上的凡人一个,连只小妖精都不算数。可以尊敬,不可肖想。遥施一礼,擦肩即可。
同样是无缘,有些错过并不值得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