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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阳光晴好,云淡风清,看就似一个祛旧扶新的好日子。静安宫花儿树叶、青草嫩芽无不惬意享受这舒心的好春光,全不似这宫中主人般匆忙。
南夏桐一手拉扯着自己襦裙摆上的褶皱,一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枫儿则跟在后面,边走边抓紧时间再次整理南夏桐外衫后背的流苏穗儿。一主一仆迈着略微急躁的步子往南边的慈寿宫赶去。
南夏桐特意挑选了这月中十五的日子给太后请安。这是一个信号,代表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冷宫之外了。
太后萧氏是南夏桐父亲南明的拐弯表亲,两家一直住得很近,家族关系也很和睦。萧氏和南明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轻男女,日久生情,只是两家都家教严厉,不然恨不能私许了终身,后来萧氏被选入宫,一下成了萧氏家族在朝廷中博弈的筹码,带着无限的遗憾别了南明。从此萧氏和南明便成了“不敢与君见,怕思当年情”的一对。
女儿家情深且长,萧氏的儿子立为太子后,一力推荐当时已是镇国将军南明的女儿成为太子妃。先皇考虑南明战功赫赫,乐而允准……南夏桐入宫后,萧氏也一直对南夏桐照顾有加。南夏桐只道萧氏是因与自家交好,又看中自己人才,其实她不知的是,一番没有成全的缘分才是成全她皇后之路的主要原因。父母就是喜欢把自己的梦想附加在孩子身上,即使已母仪天下,却也逃不过当初的失落。
事情看似圆满了,谁却料,晴空霹雳,南明一朝成为阶下囚,又莫名消失。南夏桐触怒龙颜,也被贬为妃。太后萧氏还没弄清楚原委,事情就已一锤定音。她也只能表面上向皇帝稍作劝解,然后内心里暗自叹息……
走到慈寿宫时,南夏桐喘息已有些急促。请宫婢通报后,她赶紧调整了呼吸,做了最后一次着装整理。
“太后请宁妃娘娘入内。”宫婢出门宣道。
南夏桐跟着宫婢缓步进入殿内,又走到偏殿,抬眼见太后正端坐在卧榻边,于是赶紧走上前去。
“太后吉祥,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万福。”南夏桐先一躬身,接着一个大拜,直接跪在了地上,弯腰伏地。身后的枫儿也一样跪拜。
“宁妃平身叙话。”太后回道。
南夏桐慢慢起身,垂头站在太后跟前,待听训话。
“抬头让哀家瞧瞧。”太后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
南夏桐听话地抬头,看向太后。太后今年四十有五,其实并不算老,若不是先皇急病,也不会早早升格祖辈。但毕竟这时候的人保养远不如后世,再加上后宫繁琐的事物,纵使天天补品吃着,南夏桐还是发现了太后那眼角的纹路和双鬓的几缕银丝。想起不过半年光景,已经物是人非,不免心中慨叹,眼圈泛红。
南夏桐乌溜的眼珠浸在一抹雾气中,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她的眼神中满是怀念和委屈,还显出孩子对长辈的思念和无比的依赖……
太后在这流转的眼波中定了好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口气,带着悲悯的声调叫道:“我苦命的孩子……”
南夏桐心中一酸,强忍了片刻,便瓦解了坚强,当即就垂下两行泪珠。她本来已经想好了众多对辞,若问近况,如何回答;若问起居,如何回答;若问心思想法,如何回答。可太后竟什么也没问,只是这么一叫,便让她崩溃了。这一声慰问仿佛一只柔软温和的手,缓慢地轻抚着南夏桐的伤口,把她胡乱包扎的破布都卸了去,让委屈的伤口全数地裸露出来,终于得以发泄……
太后的心里也是酸楚得紧,也是无处倾诉,再看着南夏桐的样子,眼里便也泛起泪花,“过来……坐下。”
看着南夏桐的面庞,太后不禁思绪连绵。南夏桐样貌倾城,自是遗传她的母亲林氏,但眉眼间也夹杂不少南明的风采。尤其今天,半年未见,似乎比过去更多了几分英气,想必是遭遇不测后的坚强所致。女儿像爹爹,太后心想。
南夏桐小步移动,轻轻坐到太后的身边。不是谁都可以坐在太后身边说话的。虽然她以前也常有此待遇,但在遭遇落迫之后还能受此殊荣,着实让南夏桐觉得窝心得很。刚坐稳当,她搭在腿上的手就被太后握住。这突如其来的外来温度让她忽然好想爹爹,想家。泪虽无声,却更汹涌了。
“臣妾失态了。”南夏桐忍住哭声,低眉颤抖着说道。
“你瘦了。”太后没有接茬,而是抬手抓了抓南夏桐的手臂,又拍拍她的肩头。
“太后……”南夏桐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没办法,她的委屈太多了,还连带了田岚的委屈一道,通过泪水不断地往外涌着。
一老一少,手拉着手,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太后和南夏桐竟生生哭了好半天,才慢慢缓下心情,开始叙话。
首先是南夏桐把近况简单地描述了下,表示日子尚可,只是字里行间一点儿没提父亲受冤的事。不提也罢,反正那是她现在生活状态的导火索。
“你父亲他……”终于还是太后先打破了关口,“为人满朝皆知,其实皇上也是明白的。”
南夏桐低下头,虽然太后提起了,但涉及朝政和自己父亲,她实在不便插话。太后继续道:“只是皇上需要时间来查,先让你父亲入狱也是没有办法。毕竟,那场仗败了将士们的性命,还丢了城池。皇上,他气,他心痛啊……”
“是。”南夏桐违心地应了一声。若不是皇上非要树立个公正不阿的形象给百官,给百姓,给敌国,又怎么会把老父亲关进天牢?先削权归家,再行彻查又不是不行。天子岳丈的事情,别人即使有意见又能说什么?害得父亲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什么畏罪潜逃?以南夏桐理解的父亲,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太后没有看南夏桐的神色,自顾自继续说道:“你父亲脾气太犟。”她的眉眼里现出一丝温柔,脑中记起了自己十几岁的美好辰光,和当时自己无比崇拜的明哥,“但是你……更犟。”太后眼中的温柔收起,话锋忽然一转。
南夏桐不解地抬头。
“皇上毕竟是天子,你之前身为皇后与他顶撞已是不对,但子女尽孝父母,为父亲据理力争,也无可厚非。只是前些日子,在御药房见着皇上,怎么还是不服个软呢?”太后老树盘根,宫中眼线众多,那事情自然是会传到她耳朵里的。
“臣妾知错。”南夏桐起身要跪,却被太后一把拉住。
“哀家不是责怪你……”太后脸上不符合身份的表情全都慢慢收了,转眼只剩了威严庄重,“是恨你不成才!”
南夏桐一点就通,马上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她淡淡地说道:“臣妾戴罪之身,哪还敢奢望皇上原谅。只盼以后能平安度日,再无他心了。”
太后缓缓摇头,“你我都是后宫之人,难道还不懂这后宫之道?再者,你不争不抢,是不是就能平安,也实是未知之数。”
南夏桐咬了咬嘴唇,她心中是爱戴这位皇家婆婆的,所以她不想阳奉阴违地欺骗,于是下了下狠心实话实说道:“太后赎罪,臣妾斗胆相告,其实臣妾已经身心俱疲,全无斗志。皇上的宠爱……臣妾真的再也不想争抢半分了。”顿了一顿,她又接道,“再者,臣妾听闻温贵妃龙种已种,也许……”南夏桐说不下去了,原本她与皇帝相敬如宾,感情波澜不惊,对于其他妃嫔也觉正常。但此时因为混杂了田岚的思维,顿时对其他妃嫔起了醋意。万一温贵妃生下了皇子,以成国惯例,便会立为太子,而温贵妃十有八九要占据了自己过去的位置,成为皇后。
太后眼睛瞄了瞄南夏桐,把她脸上不自然的神色都尽纳眼底,“不为自己,也该为你父亲。你半年期满,重见天日,他……又何时能再见青天呢?”
南夏桐心头一震,太后的意思是要自己得回宠爱,再替父亲伸冤?她抬眼看向太后,没有得到回应,只得硬着头皮问道:“臣妾愚钝……”
不用南夏桐问完,太后便直接说道:“后宫不该干预朝政,但是若能亲近皇上,让他为你父亲彻查案情,如果实属冤屈,那还南家一个清白当是必然……”太后说的话是相当委婉的,但南夏桐可是清楚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冲动。自己不重要,父亲或许也不重要,但整个南家……
“当然了,你这孩子,能跟哀家说实话,哀家也很欣慰。一切还看你自己,哀家就算疼爱你,也是左右不了皇上……和你的心啊。”太后看似柔和地说了一句,欲擒故纵。
最后这句话让头脑已经发热的南夏桐又冷静了下来。另一个自己能跨时空重生已是不易,自己何德何能还幻想咸鱼翻身那些事?更别说对手已不是一个第三者女人,而是合法的一群女人!还是算了吧。
太后又睨了南夏桐一眼,不着痕迹地放下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闲话其他。直到用过点心,茶水续了几茬,才让南夏桐谢恩离去。
“赏春会在即,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太后最后说道,“这半年闹心的事多,哀家也憋坏了。”
南夏桐应道,“是,臣妾谢太后关怀。”
“去吧。”太后扬一扬头,伸手去拿茶盏。
“臣妾告退。”南夏桐点头行礼之后,带着枫儿慢慢离开。
看着南夏桐的背影消失,太后轻声喃道:“明哥啊明哥……”她的脸色柔和温顺,但声音却是透出无比的思念与坚定。为情生,为爱亡,一片痴心流水长。有些感情纵使再真挚再美丽,却不得不隐藏心中,永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