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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高大轻笑一声,对那皇帝刘瑱道:“陛下,我们法术何等厉害你是亲眼所见,那你更应该相信玄机子观主说的话了。”
刘瑱眯着眼看他。
“玄机子观主说,这几个方士乃是招摇撞骗之徒,炼制的丹药都是假丹药,所以才让陛下频生幻觉,这些假丹药无非都是铅汞之流,少食不显,多食毒害,绝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长生丹,乃是贻害无穷的催命药。”
刘瑱大惊,忽然回想起玄机子冷冰冰的断言,又怒又疑道:“当真如此?!”
武高大背着手道:“师父说了,徒弟也说了,何必诓您至此?我们若是不提,陛下根本不会罚我们,我们若是提了,反惹一身事端,陛下您说,我们为何要甘冒大不讳直言敢谏?无非是为了一国之君的龙体,为了一国百姓的安宁,更为了我等的道心罢了。陛下若是不信,也罢。”说罢是一贯的漫不经心、骄矜漠然的模样,最是让人觉得尊贵之极,神秘不已。
刘瑱果然为其目眩崇敬了一阵,回想每次用丹后的感受,越想越觉得大师言之有理,一阵熟悉的头疼袭来,暴戾的震怒顺势冲上心头,他指着地上两名方士吼道:“原来是贼人害我!给我斩了!斩了!割鼻枭首!剁了!剁了!”
卫兵冲上来拖人,两名方士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等结果,吓得磕头不止,哭告喊冤,可惜皇帝震怒之下,恨不得立时将他们剁碎了喂狗,哪里还听得进这屁滚尿流的求救声。
“啊!”剧烈的头痛袭来,刘瑱捂着头大叫,几乎要扑倒在地抱头打滚。
一群宫人和妃子围拢来大呼小叫,一名宫妃道:“以往都是那三个方士献药止疼,如今可如何是好。”说罢还朝武高大看来,颇有责怪之意。
武高大无言地嗤笑一下,摸出一粒回元丹,扔给她道:“给陛下服了,顷刻便好。”说罢走回珍宝身边看她,拍拍她的脑袋。
珍宝抬头看他,发觉继自己失手害死一个方士后,武高大竟又三言两语弄死了另外两个,不禁心头一片茫然。
武高大随意勾勾嘴角,道:“这般戕害无辜、为祸国体、招摇撞骗、害人性命的人,受到的是一国之君的惩处,乃是合理应当。”
珍宝稍稍释然些,迟疑地点头。
武高大兴味盎然地盯着她凝重的表情,他发觉她心内的道德感或许比他浓重些,不像他,修真界浪荡久了,有一根可以随心游走的是非标尺。
皇帝服了回元丹后,果然好转,浑身上下通透舒坦,暖意洋洋,本来他暴怒之下将方士拉出去斩了,头疼起来又感到后悔,如今却是心悦诚服了,他两眼晶亮地盯着武高大道:“果然是高人,是高人啊!”他命人搬来许多金砖银饼,堆成一座小腿高的小山,赐与武高大,还要封他为护国法师。
武高大云淡风轻地摆手,道:“我这本事和丹药都从师父那来的,一介小徒哪能当得起这等重任,您若真想求什么护国法师,不若去求玄机子道长吧。”
匡扶志本在一旁规规矩矩听着,听武高大三言两语把包袱甩给他师父,他不禁一哆嗦,小步窜过去,一会儿扯武高大的袖子,一会儿向寻珍宝拱手请她劝武仙士,千万莫这样随性跑马,将他们道观又拖入程国这腌臜皇室。
武高大小声安抚道:“他在程国,你们在隗国,不愿意搭理便老死不相往来,难道他还能发兵打过来?以后程皇诏请,你便说云游去了,他请谁谁就云游,找不着人不就万事大吉?”
匡扶志恍然,一双端正的大眼里闪烁出崇拜的光芒。
武高大摇头:“呆若艾冬瓜。”
珍宝轻轻捶他一下。
“打我作甚,你是艾冬瓜?”武高大小声欺负她。
珍宝咬唇不理他的胡搅蛮缠,扭到另一边,小声说道:“武高大……我如今才明白,凡人与修真者有多大的差别……”她伸出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道:“我如今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已经不能再,随心所欲了。”
武高大差点笑出声,他盯着珍宝极为郑重的表情看了一会儿,道:“这位大能,你连炼气期都没入呢。”
珍宝瞬间惊慌了一下,而后又郑重道:“那反正我是很厉害了……算了,你不明白我的想法。我要反省,很认真的反思,很慎重的行事。”
武高大埋头蹲在地上,不敢笑出声。
那程国皇帝吃了回元丹,因是进补之物,温热气血,便有些困倦,在众星拱月之中稍事休息,便要回寝宫,命左右把仙徒的赏赐搬去其住处,一扫龙袖道:“高人这里还要捉妖驱邪,寡人不看了,稍候将情形报与朕知晓便是。”
皇帝发了话,那这捉妖驱邪的事还得继续做,武高大便踢踢踏踏地跟着宫人走,寻珍宝小脸肃穆正在进行沉重的思考,匡扶志在一旁嘀嘀咕咕,念叨着“还捉什么妖,都是你们自己作妖”。
几名妃嫔娇娇怯怯地在旁跟着,既想靠近看稀奇,又不敢打搅的模样,珍宝从沉思中抬头,随意看她们一眼,把几朵娇花吓得惊叫出声,钗摇发乱跌作一团,像被狂风摧残过一般。
珍宝愣了许久,自己叹息,她果然,已经有了如此的威严啊……寻珍宝,你看到了吗,你以后,要自律才是。
妃嫔们惧怕杀人不眨眼的珍宝,也不敢凑近随口弄死两个人的武高大,绕来绕去,走到一脸仁义礼智信的匡扶志身边,试探着微笑道:“道长。”
匡扶志连忙行道礼:“娘娘。”
一位宫嫔扑闪着天真大眼,问:“道长,这是要去捉拿那吴氏么?”
匡扶志:“啊捉……”吴氏是哪个?
一人拊掌,幸灾乐祸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这吴氏在宫里,吵吵嚷嚷,夜半飞歌!还总是扑打我等!早该收拾了!”
“可不是,你看我这手上还有她的牙印,我只是到她旁边笑了两声她便发这瘟病,长此以往可还得了。”
“道长你有所不知,这吴氏,是陛下以前在征伐路上捡的,唱得一嗓子乡俗俚曲,因陛下听了她的歌儿可消减些头痛,便很受喜爱,可因脾气极差,倔强难驯,奉耳大师便,哦,就是那个变成石头的方士,他便制了些药给吴氏吃,让她安分些,后来,那吴氏便有幸成了帮陛下试药的药人,可近年来,这吴氏不知道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上身了,总是发疯,胡乱咬人,夜半放歌,怪异可怕……”
“长得也像鬼似的了……道长…你一定要收了她呀,不然,不然,她若半夜化作妖怪,扑到我们床上咬人可怎么办啊,奴害怕……”
珍宝听着,好奇地朝她们看了一眼,几个娇娥立刻吓得如弹棉花的棉絮一般蹦开来,惊慌柔弱地走开些,躲避着寻珍宝的视线。
珍宝颇为郁卒,埋着头慢吞吞走到武高大身边,被人讨厌的感觉不好受,所以她决定站到更让人讨厌的武高大身边,让自己可爱一些。
武高大见珍宝竟然主动凑了过来,模样还羞答答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手痒去捏了捏她耳朵,拍了拍她的蠢头。
珍宝烦不胜烦,打开他。
须臾间,连宫人带侍卫,再加上携仆带婢的一群宫妃,浩浩荡荡这么多人,一起进了清静幽香的内庭花苑子。
珍宝默默地从槐居里摸出一张她写着玩的金光符,一会儿好用来装神弄鬼。
武高大斜睨着她,勾唇。
众人到了地方,却是一座三面环水的湖心亭子,只有一条短而宽的廊桥连通亭与岸,一个背影极为瘦削的女子孤零零坐在亭子里,手腕和脚踝上都扣着铁锁,铁锁链粗如手臂,一直连到亭柱上。
领路的太监恭恭敬敬对三人道:“三位*师,那疑似妖魔鬼怪之人,便是湖心亭里的女子了,三位需要什么东西作法,尽管吩咐奴家便是。”
珍宝、武高大与匡扶志三人面面相觑,匡扶志扶了扶头上的道冠,正准备自告奋勇去*论道,武高大却一把拿过珍宝手里的金光符往她头顶上一贴,道:“去吧,磕头天尊。”
珍宝浑身金光大放,她惊慌地往武高大身后躲,道:“我不,我不我不,这太丢人了!”
武高大捏着她两条小胳膊一定要把她捉出来,忍笑道:“丢什么人,你全身已经发出了神圣的光芒,你不去谁去?”
“武高大你坏蛋!”珍宝像只落水蚱蜢似的踢脚扑腾,被武高大强力镇压,连抱带掳地把她放到廊桥前端离亭子一丈远的地方,落下一句“天师快作法!”飞一般地跑了。
珍宝浑身放射着光芒,懵愣着两眼站着,四周围观的宫人嫔妃们发出了惊诧的赞叹声,不少人双手合十祝祷起来。
匡扶志小心地靠近一些,好心地将手中“天星布道”的幡子借给她,以免她没有表演道具。
珍宝手里顶着幡子,全身放着光芒,横着眼看武高大一眼,一看便知他又蹲在角落狂笑……气死她了,作法就作法,寻珍宝不怕!
她想了想,将手里的幡子一会儿打横、一会儿立直、一会儿抛起来,人在湖心亭前不停地乱蹦,嘴里一本正经地念着什么“打死武高大!”、“替天行道!”,舞着幡子蹦一下念一句,蹦一下念一句,来来回回像个弹跳的丸子。她瞥眼一看,武高大已经笑到躺地上了呢,笑笑笑,胀你一肚子气。
就在她张牙舞爪地“哇呀呀呀呀——”准备做几个大动作结束作法时,湖心亭中忽然传来了轻飘的歌声。
那是一首童谣。
月光光,
亮堂堂,
开开后门枇杷黄,
哪有枇杷不吐骨,
哪有父母不爱郎……
珍宝的动作停下来,她转身望着湖心亭呆立许久,不知不觉慢慢地走了过去。
湖上的风吹来,撩开女子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珍宝手里的幡子掉在地上。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