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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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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高大愣住:“……怎么了?”

    珍宝手挡住脸,极为小声地哭起来,纤瘦的肩膀紧紧缩着,连颤抖都不愿意动作大了。

    她本来是不要哭的,仿佛哭了,就不是好兆头,事情就会向着她所哭的方向发展。在天星观里,当那老成而无情的小道士说:“没在这里的,就是死了”时,她当时就斩钉截铁地在心中答复自己,那元宝肯定不是被卖进天星观了,肯定不是,他肯定是被卖去了别处,棘州这么大,他在别的地方。

    可刚才静静地坐在船上,坐在这条不知该渡往何方的船上,武高大忽然问她,你弟弟呢,她想回答时,眼泪突然就跑了出来。

    但她是不该哭的,她得停下来,没得晦气。珍宝用力地擦着眼泪,将眼窝擦得红红的,可是这泪水不由自主的,擦也擦不完。

    武高大蹲在她面前,低头看她,伸手挠了挠自己额角。

    他清清嗓子,用自己都很不习惯的,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问道:“怎么了?你告诉我。”

    珍宝擦了一会儿眼睛,勉强收住泪,她并不想讲,也不想跟武高大讲,但即便她现在脑子再糊她也知道,还是得告诉他的,因为一路来他都是做好事,送她到商州,送她到棘州,惹一身麻烦,又陪她坐上船,还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

    珍宝红着眼看武高大,两眼泪水又滚了下来,只是这回她不去擦了,将经堂内的事情大致对他讲了一下。

    武高大听完点点头,往外看了一眼清冽的江水,忽然掏出几颗枣子给珍宝:“吃枣吗?”

    珍宝抽噎两下,拿了两颗枣,默默地吃,吃完一颗后,她忽然疑惑:“咦?你哪来的枣,还有李啊?”

    武高大瞥她一眼:“你的粮袋在我这。”

    珍宝闻言一惊,想起来真是这样,在打谷村时她拿出来后就被他收了,她伸手:“还我。”

    武高大皱眉:“还有这么长的路,雇佣费。”

    珍宝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这短短一句话里的好多意思,路还长,元宝肯定还活着,他还会继续帮她……她又想哭了。

    武高大又扔了一颗枣给悬风啄着玩,扬声问船头的船家道:“船家,你对这水上的事情熟悉,可知道在这棘州有没有一位船上的赵老大,鼎鼎有名,专做些人口生意的?”

    那船夫哈哈一笑,道:“这你可问对人了,这水上东南西北的事,哪有我岳老三不知道的?鼎鼎有名的赵老大是有一个,不过他不是棘州的,是武安府的!”

    珍宝顿时睁大眼,侧耳倾听。

    “哦!”那船夫恍然道:“是了,他也确实是稷州的,武安府原名稷州嘛,武安军驻扎之前就叫稷州,后来,”他压低了一分声音道:“你们或许不知道,我隗国的皇帝,是原先的武安军节度使,当初节度稷州时,就将稷州改名为武安,后来圣人南面称帝了,又把武安府的江城郡定为了都城,这都许多年了呀,不过也有些人还习惯称稷州。”

    珍宝两眼发光,整个人像升了天一般重焕生机,激动地抓住武高大的手,不停地摇着他道:“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武高大看一眼她那爪子:“听到了……”

    “原来我们是找错了地方,我们原来是找错了地方!谢天谢地!”

    武高大暗自揉了揉腰侧腹间的伤,心头呕血,可不是么,居然是找错了地方,白打一场大的,还差点把他尊贵无匹的宝命给交代了……

    船夫笑道:“你们莫不是要去找那赵老大啊,那可不容易哦,他虽然常在水上跑,可也不是说见就见的吧,他是水方社的人咧……”

    “水方社?”珍宝好奇。

    船夫哈哈一笑:“就是做这水上营生的人结的一个社,南来北往大大小小有许多,什么青龙社、连舫社、沿河邑……只这水方社,是最大最厉害的一个,从洪江到瀚水的河运,纵贯四国五州,有半数都把持在他们手里,官家大人都要给他们颜面,什么人口、货运、船渡,都有他们一份,那可是,威风啊。”

    珍宝咋舌:“这么厉害,那我们岂不是连门都摸不着?”

    船夫自己又琢磨琢磨,摆手道:“那也说不准,这赵老大吧,在水方社里就是个不入流的人物,嘿嘿嘿,其实我也不咋么清楚,哈哈……客人你就姑且听听,说不定你到了江城郡一落地就能撞见他呢!”

    珍宝灿然笑,拱手道:“那感情好,承你吉言!”

    船行顺利,并没有发生珍宝所担心的被官兵千里追杀的事情,这船夫一直将他们送到一个叫桃城的地方,指点二人在渡头换乘了一艘客货两运的大船,两人坐着这艘大船,走水路直接进了武安府的州府,江城郡。

    江城郡一共有八个门,其中两个门直通水道,城外的洪江与两侧的护城河相通,进了北门直连内河,城内水系四通八达,不仅灵巧的小船可以去到城里许多地方,两三层的华丽大船也能在内河自在游弋。

    珍宝和武高大在江城郡里打听良久,城里许多人都听说过水方社的赵老大,专营人力贩运的,但要问怎么才能见到他,却个个摊手不知。

    “明明是一个鼎鼎有名的人,怎么就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呢?”珍宝坐在河岸的石阶上,撑着脸,望着不远处捶衣洗衣的娘子和蹲在河边喝水的纤夫发愁。

    武高大潇洒地立在一株垂柳旁,与悠然的悬风一同欣赏景致,远眺河心,美丽的画舫张绸挂彩,近看左右,人闲花落秋叶静美,有秋风里摇着扇子走过的倜傥郎君,有围着货郎叽叽喳喳的双髻小婢,也有一文钱挑百斤担的苦力,同是一个凡间界,这土地上的人们怎么活得一点也不相同呢?

    珍宝见武高大有意无意地看那名货郎,她好似忽然醍醐灌顶,道:“对呀,武高大你真聪敏!”说罢蹦起来就到那货郎身边去。

    武高大一边莫名其妙,一边默默地跟在她后面踱步子。

    耐心地等小婢们买完了东西,珍宝问货郎道:“这位货郎,你走南闯北定是见多识广的,这城里的大小事情想必没人比你更清楚了,敢问,你知道怎么找水方社的赵老大吗?就是那位做人口营生的,常年在船上跑的赵老大。”

    货郎一边理着箱子里的货一边打量她,犹豫:“你这是……”

    珍宝赶紧拿出一点小钱给货郎:“请你指点,我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一定要请赵老大帮忙!”

    货郎受宠若惊地接了钱,捧在手里皱眉想了半晌,终于贴身揣进钱袋里,道:“这赵老大啊,做人牙营生,我们下九流自然是熟悉的,在这行当里也是这个人物!”说着竖起一个大拇指,又道:“不过他确实常年在水上,有一艘大船,将整个家都安在了船上。我只知道他每逢初一十五会到水方社的祭庙里,与社众一起祭拜龙王,另有每年三节去大叶山上扫墓,这平常时候他究竟在哪儿,该去哪儿寻他,像这样水里来水里去的人,我实在是……”货郎为难地摇摇头。

    珍宝露出灰心失望的表情。

    货郎却立马又扬起一边眉毛,一脸表功道:“不过小娘子你莫着急,没办法让你找到赵老大,我或许却有法子让赵老大来找你!”

    “让赵老大来找我?”珍宝好奇。

    武高大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货郎笑嘻嘻道:“是这样,赵老大不是水方社的人么,水方社你知道吧,这水方社的主人虽然只居于武安一地,却在各处的水上都很有势力,只不过,这样一位大人物也有烦恼,他这一年来,总是于梦中被惊扰困厄,睡不好觉,也不知是不是被邪祟所害,他满天下找高明的大夫和厉害的法师,还在外头张榜悬赏……”货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珍宝果然着急问道:“那这跟赵老大来找我有何关系?”

    货郎故作高深道:“自然有关系。你啊,只要去装作一个什么通灵童女、不老仙娘之类的,揭了榜去为那水方社的主人治病驱邪,然后呢,就故作神秘地说要见那赵老大,与这治病救人息息相关,不就成了么?那水方社的主人一年没睡好,跟疯了一样,眼看那赏银一日日提得破天高,满天下的找法子,早就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你只要能让他信任你一分两分,他就会满足你‘治病驱邪’的一切要求!”

    珍宝露出惊讶、疑惑、犹豫的表情来,还没等她开口说出疑问,那货郎就赶紧道:“你是想问,你对这些一无所知,也没什么能耐,该怎么做才能骗得他信你一分两分,是吧?”

    不等珍宝点头,货郎便利落地打开自己的货箱,噼里啪啦地摆出好几样东西,极力介绍道:“没问题!我这有的是‘法宝’!你看看,你看这个,你再看这个,你挑几个,每样都有玄机,我教你怎么耍这些戏法,必能让你镇住他!别说你只要见一个赵老大,就算你要见隗国大官人,他说不定都给你请来!”

    武高大:“……”他见珍宝还真的跃跃欲试,凑过去看那货郎“珍藏”的各路戏法,不得不伸手将珍宝拎回来,摆摆手道:“谢了,我们不买,不过多谢你这消息,感激不尽。”

    货郎颇为遗憾,不过一想自己已经收了谢钱了,便又眉开眼笑,极为喜庆道:“好说好说,二位一路好走,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啊!”

    武高大见珍宝还望着那货箱意犹未尽的,不禁十分不满,道:“你觉得我还需要那些东西来‘装神弄鬼’?”

    珍宝回头,仰望着武高大,鬼灵精地眨眨眼道:“当然不用了,你就是仙人啊,能拯救困苦的路人,能赶跑千军万马,能驱走青面獠牙的恶鬼,能打死作恶的五仙,你不光法力高强,还愿意帮助弱小,有你在就行了,我要去弄那神神鬼鬼的做什么,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笑眯眯。

    武高大的睫毛扇一扇,冷哼,便带着珍宝去揭那水方社主人的悬赏榜了。

    因事情似乎顺利起来了,珍宝跟在他旁边兴冲冲的,边走边说:“不知怎么,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你这粗枝大叶的,忘了什么都不足为奇。”武高大漠然道。

    “哦……”珍宝回神自己琢磨,忘了什么呢?

    棘州城,街道上

    勾紫云孤零零地站在长街边,看着被丢弃在路边的马车,听着百姓悄悄议论那一男一女两位仙人侠客的各种仙法和壮举,露出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

    她在秋风里独自站了半晌,抬步回了刺史府。

    此时王刺史正在府中急得团团转,他的治地之下突然死了一个很受皇室和勋贵倚重的仙师,本来就是□□烦,因他一时着急去确认情况,救治其他重伤的仙人,疏忽之间又错过了抓捕杀人凶手,更是麻烦中的麻烦,一个不好,今年的考课就完了,再一个不好,他这官位都要被动。

    “太守不必过于心忧,不如修书一封,请元帅帮忙,再过几月,太守便是元帅的岳父了,不过死了个神棍而已,有元帅这般佳婿做靠山,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一旁的书记官宽慰道。

    王刺史走来走去,心中还是难安,即便有元帅做保,若上峰责问起此事来他一问三不知,那也是糟糕。

    勾紫云在内堂中听得眉头一动,她紧紧抓着帘子的穗边,垂着眸子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掀开帘子,壮起胆子扬首闯进厅内,道:“伯父,我知道那行凶之人是谁。”

    王刺史见是随意接见之后就被他撂在一边不再关注的勾紫云,起初非常惊讶,而后又如蒙大赦,死马当活马医道:“好好好,好世侄女,你若能助我将行凶之人捉来伏法,便是救了伯父这一回,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王肃的义女!”

    勾紫云两眼放光,就势跪倒,喊道:“女儿见过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