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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看到安木同意古娘子去买李户长家的地,被气的心口疼,再也不肯理安木。
“婶婶,您生儿的气了?”安木笑盈盈的摇了摇吕氏胳膊,却被她重重的甩开。
“我不敢生气,我是谁啊?我就是你家的奴婢,我就是一个下人,”吕氏说着就哭了起来,拿着袖子往眼睛上按,“我就知道,我没啥能耐嘴又臭。你们都讨厌我,都巴不得我赶紧滚蛋。你和你古娘子好,你还喊我婶婶做啥?你去找古娘子呗。”吕氏越说越伤心,似乎这半年所受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伏在小几上痛哭了起来。
韩巧和韩玲站在旁边,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悄悄的退出了屋子。
安木好笑又好气,挑着好听的话劝了吕氏好半天,才算把她劝的不哭了,“儿知道婶婶对儿好。可是这件事情,儿是有打算的。”
吕氏擤了一把鼻涕,带着哭腔,“啥打算?你不就是看着古娘子哄了你两句,你跟她好了呗?”
安木憋住笑,压低声音在吕氏的耳边,“古娘子明明知道李户长和咱家有仇,可是执意要买他家的地,要说他们两家没串通过,我是不相信的。可是婶婶您想呀,古娘子这样做,固然是能便宜的买来地。但是以后她还能不能进得了咱家的门?”
吕氏心中豁然一亮,喜道:“你是说,以后不让她进门了?”
安木点点头,“正好借此机会以后不再让她进门,也省得她天天晃来晃去的惹得婶婶心烦。”
“那,别人会不会说咱家的闲话?说咱们家欺负孤儿寡母啥的?”吕氏一听不让古娘子进门,立刻精神了起来,开始为安家的名声担忧了。
安木忍住笑,附在吕氏耳旁说道:“欺负孤儿寡母?就凭我和大郎吗?这话说出去别人会相信吗?只要将地过了户,咱们就对外散布古娘子执意要买李户长家里的田地,咱们拗不过她就只能违着心替她买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咱家和李户长家有仇,难道她身为咱家的亲戚会不知道吗?咱们因为她买了李户长家的地禁止她进门,这是合情合理的,任谁也不能说安家理亏。她既然贪这个便宜,那么就要承担贪便宜的后果。”
吕氏一拍大腿,道:“我明天就出去说!不信治服不了她?”安木便重重的点头。
刚把吕氏哄的高兴起来,李进却在外面求见。
刚一进来,看到屋里没有人,立刻追问安木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替古娘子买李户长家里的田地。安木笑了笑,便将心里的打算合盘托出,李进大喜,“我早看他们家不顺眼了,吃咱们家的,喝咱们家的,连衣裳都是咱们家给做的,可是他们是怎么回报咱们的?活脱脱的养了一只白眼狼。你旁的不看就看韩家姊妹,咱们救了她们的面,她们是怎么回报的?可是古娘子一家又是怎么回报的?就从买地这件事情上来讲,他家就从来没有将咱们当过真正的亲戚看过。”
安木点头道:“李进叔去帮着她把田地过户吧!李户长既然愿意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卖地给她,那么自然就是有所求。你先含含糊糊的,什么也别答应,但是也别拒绝他家。好歹先把地卖给古娘子,等到过完户再讲,这几天你在外面也多尊敬尊敬古娘子。若是候押司问起来了,你就只管实话实讲既可。候押司定然会帮着咱们家把这事办成的。”
李进答应了一声,拱拱手便退了出去。
这事,不到下午便被张致和听到了。张致和将安木叫了过去,厉声问道:“你看了几天战国策,便学了这个计策?”
安木笑笑,“战国策里可没有教人如何买地如何卖地的?学生不是在那里学的。”
“那就是你胡乱想的?”张致和强压了满腹的怒气,“你可知道此事一出,古娘子日后会如何在乡邻面前说你和大郎的闲话?”
安木针锋相对,“说闲话又怎样?这天下谁不知道安家只有两个未到九岁的孩子。你只是说别人说我家的闲话,怎么就不说满村的人都在说古娘子的闲话?谁又见过哪个亲戚会天天来六岁的远房外甥女家打秋风?还让远房外甥女给她家买田买地?说破大天来,我家做得也够仁义了。”
“仁义不仁义不是你说说就行的了,而是要让别人来说!”张致和心知安木脾气倔强,吃软不吃硬,便放缓了说话的口气,“你同意古娘子买李户长家的田地,存的便是从此之后不再让她进门的心思吧?”
安木见到被张致和看破,撇了撇嘴说道:“这几个月来,她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我家能有多少钱任她这样胡花?前一段刚刚做了冰室。她就让她的儿子女儿过来吃,我也不是说我小气不舍得让她吃。可是好歹也不能吃了还往家拿吧?我家也是靠这个做生意赚钱的。怎么她就能依附在我家身上,连点羞耻之心都没有?”
看到张致和想反驳她,急忙提高了声音,“要说起艰难,谁又能艰难过安家?当初李户长将我故意放在灵前,任我在夜里活活吓死。那时怎么就没有人来帮帮安家呢?若是好歹有个人帮她,就不会死去。李户长觊觎家业,魏县尉又不理安家的死活。村民们看到李户长欺负安家,居然也帮着李户长欺负。老师您说说,如果照这样下去,安家这一对姊弟能够支撑多久?是一个月还是几天?”
“为什么那时没有人说李户长的闲话?人人都觉得他强占安家理所当然!为什么那时没有人来帮?除了李进说了几句话,放眼满村的人,哪个是真正实意对安家的?要说我,一切闲话都会止于强权。只要安家强势,不会有任何人敢说安家的坏话。”
张致和听着安木一字字一句句如泣如诉,将她从睁开眼到现在一件件的事情慢慢的讲了出来,只听得浑身不停的冒着冷汗。噌噌噌的后退了几步,重重的坐在太师椅中。
“我对不起你……”张致和喃喃的说了句话,又艰难的喘口气,“那你也不能变成恶人,故意设了圈套让她往里跳吧?她好歹是你的亲表姨!”
安木冷冷一笑,“圈套?也不知道是谁设了圈套让谁往里面钻呢?她还知道是我的亲表姨啊……”安木故意将亲表姨三个字咬的极重,“可是这个亲表姨又是如何待我们呢的?她有没有为我和大郎想过那么一点?当初如果不是我冷言冷语的将她驱逐到外面住,只怕如今在安家发号施令的便是古娘子了吧?”
“老师,如果将您和我换换,您处在我的地步,会怎么做?古语有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话我同样可以送给古娘子!她要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当初不出手不过是因为她对我家没有什么危害。再加上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思,可是今日她敢去找李户长,难保明日不会联合着李户长一起欺负我家!候押司可是将她的户籍落在沙湾了,上面写得是大郎和安大姐的远房表亲,幸好我家的户主已经改成了大郎的名字。如果我家现在还是先父的名字,会发生什么事情……老师久在朝堂,当然不用我再解释清楚了吧?”
张致和被这一串连珠炮也似的话给噎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心里突然生出穷途末路如坠悬崖的感觉,颓然倒在了太师椅中。
“我不是金子也不是银子,做不到让所有人满意。只要我尽全力,让自己满意就好,我要先顾好自己和大郎才有资格去谈照顾别人。”安木用这一句话结束了她和张致和的谈话。
张致和无力地看着安木走出了书房,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安木怎么是这样的人?这和他一直的教育结果完全不相符。他一直在教育着安木和大郎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可是在安木的口中,正直和善良只是别人用来欺负你的借口。
如果正直和善良是借口?只有邪恶才可以在世间横行。那么,我真的错了吗?
如果当初,我肯同流合污,不去搞那个“公车上书”是不是我依旧会在朝堂里安安稳稳的?是不是我不搞那个强学会,就不会被以‘交通宫闱,扰乱朝纲’的罪名罢官?
不对!张致和突然站了起来。
夫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路漫漫兮,吾将上下而行索。纵是错,也要亦无反顾。
他大踏步的出了书房,找到了安木。
没有想到安木嗤之以鼻,“老师若此时身在朝堂,只怕要被王钦若气得吐出三升血不可。可是,连寇相公最终都同流合污了,您将何去何从呢?一袭白袍,一匹瘦马,断肠天涯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