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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门房内,李进和老李头一个站一个坐,无言的看着桌子上那盏油灯。
“阿爹,儿以后不能常在阿爹身边服侍,请阿爹爱惜身体!”李进一脸的肃穆,恭恭敬敬地向着老李头磕了三个头,“儿生了铭哥,替李家留了后,也算没愧对列祖列宗。儿走后,吕氏若想嫁人就只管让她嫁,儿子屋里的东西随她带走。”
老李头哆嗦着嘴唇,伸出一双手想要扶起长子,刚刚伸出手去,泪珠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潸然而下。擦干了眼泪,将手握成拳在胸口处使劲的敲了敲,从身边的匣子里取出一把带鞘长刀递到了李进的面前。
“若是让人知道大郎的身世,大郎怎么长大怎么娶妻?谁又会来娶大姐!”李进又磕了一个头,才将长刀接到手里,“那候家为了一脉的香火,根本不顾大郎的死活。他们不顾,咱们不能不顾!”
“阿爹,儿子再给您磕个头吧,这个头是给阿娘的!阿娘,儿子不孝啊!”李进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使劲抱着老李头的双腿。
老李头的手,紧紧握住儿子的肩膀,老泪纵横。
此时月光皎洁,群星黯淡,夜里的微风吹过,拂动着柳丝,打碎了水中的月光,一阵又一阵的微风吹拂着,让沙湾村陷入了昏昏沉睡中。
村口小路上空荡荡的,白天被扬起的灰尘此时都坠落到了土地上。几滴露珠映照着月光,散发着氤氲的光芒,路边草丛中传来几声虫子的唧唧声,向着月光唱和着。
突然,路边草丛中跳出一个人来。
李多在路口站了会,又爬到地上听了听,然后站起来,顾不得清理身上的灰尘撒腿往安家跑去。
正院的后罩房里,吕氏不知为什么心神总是不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颗心猛跳。后来干脆不睡了,直接披衣起身,打开了房门走到檐廊下,痴痴的看着空中一轮皎月发呆。
隐隐的,宅门处似乎传来了几声呵斥,吕氏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清。便扭转过身子,隔着纱窗看了看在屋中沉睡的安木姊弟俩。随即又好像听到了什么,不由得侧着耳朵谛听。
候押司站在门房内,脸色阴沉的看着桌子上面那把带鞘的长刀,“这是做甚?是不是我不来,你就准备去杀人?”
“押司,当初我要杀了秦管家,你不同意,非要撺掇着他去偷那县里的两间铺子,现在他将铺子卖给王举人,跑又没跑掉,被你本家抓住。如果当初你让我动手,哪里会遇到现在的事情?”李进随便拱了拱手后,便坐在了桌子旁自己生闷气。
“胡闹!”候押司将刀抓起来一把抽出,只见上面寒光闪闪,一缕刀光映照到了他的脸上。
“我做押司做了十几年,事情看的多了,我就没有见过杀了人能一辈子安心的人。你杀了人,将来你儿子如何?你浑家如何?你老父还如何在村子里混下去?这些你都想过了没有?脑子一热就想做杀人的勾当,将来铭哥一辈子怎办?”候押司将刀随手扔到了老李头身边,站到了李进的对面。
李进哼了一声侧过身子,“你们姓候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家举人对你家侄子有大恩。可是你那侄子心思歹毒,置读书人的脸面于不顾。当年高氏怀了身孕,苦苦哀求安举人。安举人是如何做的?视大郎为亲子!你侄子后来又是如何做的?撺掇着高氏杀夫谋财!我们安家哪里有一点对不起你们候家?”
候押司叹了口气,一揖到地,“大侄子,是我老候家对不起安举人,对不起安家。”
“你不用拜我,我受不起!”李进挪了挪身子,避开了候押司,“我算是看明白了,千万不能做善人,做了善人就只等着被人欺凌吧。若是当年安举人休了高氏,任她去和候三郎去鬼混,哪里会有后来这么多的腌臜事?”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李进说到这里,激动了起来,“你巧言令色,骗我说大姐的名声要紧,若是让人知道她亲生母亲做了这事,以后一辈子抬不起头。害得大姐在灵堂上受了穿堂风,差点一命呜呼,我每天夜里潜到院子里给她灌药才慢慢治好了她,若是她……我就杀了你。”
“你想收大郎为义孙,我也装聋做哑,甚至暗地里向苦涯先生提建议,请他同意此事。为的不就是能让你光明正大的来看大郎?可是你是如何回报的?若是这件事情泄露出来,大姐怎么办?她以后怎么嫁人?谁敢娶她?你想过没有?”
“我知道,你们图得是安家的财产。可是我告诉你,我早就藏好了。等到大姐出嫁时,全部是她的陪嫁,你们一个个谁他娘的也别想得到。”
“我不图安家的钱!”候押司听到这里也怒了起来。
“是啊,你图的是大郎,这可是你亲侄孙!亲着呐!”李进冷冷一笑。
“大郎是安家的孩子,永远都是!你别他娘的和我胡搅蛮缠!”候押司双目喷火,怒视着李进,“我早就说过,我不会认大郎,我也不许任何人认他。我只图他平安的长大,将来继承安举人的遗志,中个状元,娶个美娇娘,平平安安过一生。”
“呸……”李进别过头去。
老李头看着候押司和大儿子吵架,一声不吭的坐在榻上,连头都不带抬的,只是将手有意无意的放在长刀旁边。门房外的李多却听得腿肚子直打转,浑身颤抖,后悔自己为什么鬼迷了心窍非要来安家侍候张先生。如果不来,自己现在还在家里安安生生的种地,哪里会知道这些秘密?
“我来是和你说一件事情……”候押司平息了一下心情,快速的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番。
“你说啥?”李进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候押司,“官家真的打算表彰高氏?”
候押司点点头,“是的,我听家里的小子说过后,还不相信,骑着快马跑到了县里,在签押房里看到了旨意。确实是有旨意要表彰高氏,说要县里为高氏在村口立碑刻传,上书高氏的贞节之举。”
“这是开啥玩笑?”李进有些懵了,“以后那些死了男人的还不得恨死高氏?苦涯先生咋会想出这个主意?这不是把安家架到火上烤吗?”
候押司苦笑一下,“这事,实不相瞒,我当初给县宰出主意。让他拿高氏的死做文章,把高氏宣扬成一个贞节烈女!暗地里却是想借这个好名声来保护他们姊弟俩。谁能想到苦涯先生居然把这件事情给捅到官家那里去……”随即话题一转,“可是,这是好事啊!以后谁还敢拿大郎的身世做文章?这不是在打官家的脸吗?”
“滚你母亲的蛋!”李进怒吼,“你就记着大郎,这对大姐没有半点好处!丧母长女本来就不好嫁人,谁又愿意娶一个家中有碑文受了官家奖励的儿媳妇?这不是请个祖宗回家吗?你说,是不是你撺掇苦涯先生的?”
候押司嘿嘿笑了一笑,“我这不是,不是为了安家着想吗?”
“你个王八蛋,半掩门子养大的……老子宰了你!”骂了这句话后,猛扑上去一拳打到了候押司鼻子上……
候押司‘哎哟’一声捂住了脸,眼泪鼻涕一起流。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暖风薰蒸。吕氏帮安木和大郎减了一层衣裳,吃过晨食后将他们送到了私塾去读书。
安木牵着大郎刚刚出了正院,就看到候押司在前院里走来走去不停的活动身体。
“大父,你几时来的?”安木欢快的迎上去,看到候押司鼻子上的两团破布眼眶周围也乌青乌青的,不由得停住脚步,“大父脸上怎么了?”
“我天不亮时来的,”候押司捂着脸笑,“夜里骑着驴,那畜生也不好好走道,不知怎地就把我撅地上了。哎哟,浑身上下痛死了。大父回头就宰了那头蠢驴去下酒……孙女,别心痛大父,大父没事……呵呵,真没事……”说着这话,得意的瞥了李进一眼。
李进站一旁若无其事的咳嗽几声,也不理候押司,径直和安木说话,“大姐,张先生昨日吃多了酒,今日起的晚了。让你们先在私塾里临摹一下颜体,他等到午时过去检查课业。”
安木胡乱点点头,拉着大郎就往私塾院子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眼李进和候押司,只觉得他们俩个今日说不出的古怪。
“老东西,你骂谁呢?”李进眯着眼骂道,“走,去后花园,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顿?”
“你还反了天?老子比你大几十岁,你以幼袭老,不得好死……”
“你个为老不尊的货!打你还嫌脏了老子的手。”
“你是谁老子?你爹就在旁边站着呢,你老子不离口,是想当你爹的老子?你问问你母亲乐不乐意……”
“……我宰了你!”
“……”
“娘的,别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