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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儿只好又去取了手巾,在凉水里浸了,拧干,再递给纪燮,由他自己擦拭了汗水。傅春儿有些担心地说:“又炎哥,你若有什么不舒服,请一定要说啊!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寻老祖去,叫他想办法给你止痛。”
纪燮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道:“傻丫头,老祖若是能止痛,刚刚一早就动手了。”
“老祖说,若是强行止痛,只怕这蜂毒的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傅春儿沉默片刻,突然振作了精神对纪燮说:“又炎哥,你来说,我来记,咱们不是原先就有这计划,要在这几日里,将你在湖北和蜀中的见闻都记下来么?”
纪燮见她振作精神,眼中也是一亮,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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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辰年十一月初五,余行至苍溪。苍溪老人毅山陵,掌苍溪医馆四十余年,尝有言,时疫者,非其时而有其气,自人受之,皆从经脉而入……”
纪燮此行,不禁走访了医馆、惠民局,拜望了曾经经历过时疫的医者、官员、差役,甚至贩夫走卒,也记下了不少疫病的症状、防疫措施和对症的药方。傅春儿一边听一边记着,同时心中暗暗惊异。同时对于纪燮这番天赋——过目过耳,皆能不忘,她一时也十分钦佩,十分自豪。
傅春儿忍不住抬头看了纪燮一眼,却见他面色有些发青,额角渗出黄豆大的汗珠,登时语意也开始断断续续起来。
“……俾邪从经脉入者,仍从经脉出……此以发汗为去路也……”
眼见着纪燮越说越艰难,傅春儿忍不住就想要丢下笔,想去看顾对方,却被纪燮一个眼神止住了。
纪燮带着几分艰难,却认真地道:“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脑中清醒得很,每件事情都记得住,否则……便可惜了。”
傅春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曾经似乎有人说过,疼痛的时候,往往是人最清醒的时候,也是头脑最灵活的时候。她一想到这一点,几乎马上开始鄙薄自己——“拜托,要不要这样残忍。”
看着纪燮竭力忍住疼痛的样子,傅春儿木然地将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记在纸上,然而自己心中也似有一把小刀子在用力剜着。她记着记着,终于忍不住,泪珠儿便悄然挂了满脸。
这时候纪燮连吐一个字都很困难了,可是还是能看出他在竭力忍受,其实是在竭力对抗着蜂毒侵袭,给他双腿带来的剧烈疼痛。
傅春儿一声不吭,偷偷用衣袖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抬头对纪燮说:“又炎哥,这么着,我来给你念已经记好的笔记吧,你一旦觉得有什么错漏, 就告诉我,这样我好修改。”
纪燮努力朝傅春儿笑笑,倒是颇为响亮地答道:“好!”
“邪从口鼻入,或香苏饮,加玉竹川穹忍冬,或神术散,加葛根葱头,或藿香正气散之类……”傅春儿的声音在房中稳稳地想起来。
她坐在纪燮榻边,左手执了字纸,将已经记下的手札,一字一句都念给纪燮听。
突然觉得一只凉沁沁的手攀上了自己的右手,傅春儿的声音被打断片刻,便又接了下去。她下意识地用右手去回握住了那只手,两人的手便紧紧地握在了一处。有时傅春儿觉得纪燮握得甚是用力,知道他此刻怕是疼痛难耐。她力争不让自己的语调出现一点偏差,努力地念着手札,希望把纪燮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而自己的右手任凭纪燮用力地握着。
间或,她会觉得纪燮手上的压力便小一些,在这种时候,纪燮往往能挑出手札之中一两个错处来。傅春儿这时候没法放开了纪燮自己去修改,只好将这些地方一一在心里硬生生记住。
“春儿——”纪燮突然唤她,这才将傅春儿从全神贯注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疼得厉害?我去请老祖来。”傅春儿吓了一大跳。
“没事,我是想说——”纪燮松开了傅春儿的右手,见到她整个右手被自己揉捏得红通通的,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愣了会儿神,才说:“你扶着我,我想站起来看看。”
“真的?”傅春儿见纪燮面色如常,晓得这次使用蜂针的疼痛应该是过去了。“千万不要逞强啊!”傅春儿有点紧张,这毕竟只是第一施针,纪燮便真的能站起来,能走路了吗?
纪燮坚持想试试,傅春儿无法,只将盖在他双腿之上的那一床薄被撂到一边去。纪燮一双膝盖便露在傅春儿眼前。
傅春儿喜道:“果然消了些肿了!”
纪燮也很高兴,道:“是么?我也觉得双腿总算是有些热热的感觉了。来,春儿扶我,扶我走出去,咱们悄悄儿的,吓他们一下。”
傅春儿登时起了玩心,二话没说,将纪燮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扶着他朝屋门口走去。
纪燮走了几步,开始还是不太稳当,有些踉跄,到后来,便好得多了,但是纪燮呼吸有些重,想来是走了几步之后,膝盖又开始疼痛。
果然,二人出了房门,走到院中的时候,纪燮一个趔趄,傅春儿本来身小力弱,被纪燮这么一带,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院子外头等着了解疗效的人,都是早已等得急不可耐了,听见院里的动静,一起都奔进院子里来,见到两人这副模样,都是愣在了当地。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纪燮便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充满了劫后重生之时才有的欢悦。
一时满院子里就都是他清朗的笑声。
傅春儿这时候突然觉得手软脚软身子软,可是也不由自主地望着纪燮微微而笑,眼中却闪动着泪光。
易大夫头一个发声:“有效啊!真的有效了啊!”跟着便是纪家老祖粗豪的声音,“哈哈,我家小七的腿,有救了啊!”
黄氏就已经冲了上来,她一时跪坐在纪燮身边,扶着纪燮的胳膊问:“小七,你可觉得还好?”
纪燮点点头,道:“松快了不少。母亲,这些日子里来,教您悬心了,是孩儿不孝。”
黄氏点点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直落下来,口中却说:“娘这头没事,你好了就好!”
旁边易大夫就恭贺纪家老祖和纪家大爷,“恭喜两位,这’蜂针’已然见功,不如我与二位商讨一下如何能够取了蜂毒,制取药膏的事情吧!”
纪家老祖似乎甚是喜欢易大夫,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来来来,咱们不禁要商量一下将这蜂毒制成药膏,还要再想想,如何君臣调和,避免受者承受过大的痛哭,这两件,都是当务之急。”
“对,都是当务之急。”纪家大爷立刻应道。三人一起,围拢到纪小七身边,细细检视一番他的伤处。又互相商量了一番。反而将傅春儿与黄氏两人阻在了外头一圈。
院门口,纪家二爷乍闻喜讯,搓着手,简直不知道怎样才好,甚至都没有想起将自己的妻子扶起来。
反倒是,傅春儿自己爬起来之后,先去扶起了黄氏。黄氏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傅春儿就要一起下厨,“走,我们去为小七做一些补身的甜汤去。”
傅春儿还真的怕黄氏擅自给纪小七做吃食,会与他的伤有什么冲撞,连忙答应了,与黄氏一起往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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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虽然纪燮承受了不少苦楚,可是终于见到了成效,众人面前,像是在浓云之中陡然见到了一道光似的。然而,纪家老祖与易大夫等人商量了许久,决定第二日还是只用两对“蜂针”,待纪燮对蜂毒有了些耐受性了之后,再考虑加大剂量。
第二日,纪燮稳稳当当地受完了“蜂针”的痛苦。而傅春儿又将他在川中的见闻,又多记了二十多页下来。
见到“蜂针”有效,众人都是欢欣鼓舞。最乐观的估计是,最多不出五日,纪燮双膝上的肿毒便能清除。届时纪燮就可以慢慢开始恢复走动,只是要他一时半会儿就能像寻常人一样健步如飞,那还是难为了他一些。
而纪燮与傅春儿则很高兴,山居无事,两人谈谈说说,除了将纪燮的手札大多记了下来之外,也开始从头将这份手札重新开始删改。
傅春儿帮纪燮做着“书记员”的时候,黄氏也会在屋里做做针线,听听纪傅二人说话。她虽然不能全数听懂,但是看着两人谈谈说说,纪小七说的话,比以往在家住一年说得还要多,面上还泛着由衷的笑容。黄氏高兴之余,心里也淡淡地泛酸。
又过了四五日,纪燮的腿伤已经加到了每日四对蜂针,然而这一日,纪燮的腿却是进境有些慢,似乎已经到了最后攻坚的时候。
纪家老祖和易大夫的意见,都是不能再增加剂量了,若是一味再加,只怕对纪燮的身体有损。可是,既然不能再增加剂量,最后一点肿毒却总也拔不出来,一时大家都有些束手无策。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