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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新月如勾。
外间天色已模糊,屋内更加幽暗。
所幸一应物什还齐备。
火折子就放在油灯旁,将油灯点亮。屋中的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并一个脸盆架子都现出了身形。
打开柜子,被褥竹枕也都干净厚实,只是没有蚊帐。
屋子里的灰比外面庭院里还厚,辛夷也没打扫。
将床铺铺好,辛夷将桌子条凳拖到西窗下,随意抹了抹便坐下,托着下巴歪首望向蓝幽幽的天际。
到眼下这般时候,她似乎有些猜到大公子的打算了。
先头是吓住她,不让她乱动。罚站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又说不干活没饭吃,让她饿肚子……
这分明是不让人过日子嘛!
可愈是这样,她心里反倒松快了几分。
看来这大公子一时半会儿还没要她命的意思,他这是想折腾她呢……
想了自个儿,她又想白露。
白露今个儿被大公子那般羞辱,心里只怕是不好受极了。
辛夷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怎能有这样的人?
杀个人连眼皮也不抬下,就那样轻飘飘的杀了……心肠狠也就算了,连嘴也那样毒辣。白露那样恭敬半点也没犯着他,他怎么能这样说人家一个姑娘家?
辛夷摇了摇首,低头解下腰间的牛皮袋放在桌上。打开袋口,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两摞金色草根。袋口一打开,清幽的药草香就幽幽溢出。
她露出笑容,低头深深嗅闻一口,拣出一根药草放入口中,慢慢嚼了起来。
罚站没有关系,不给饭吃也没关系。
开心难过都是自个儿,她想开心的时候就能开心。
旁人拦不住你不开心,也拦不住你想开心。
人活着,就得开开心心。
比平日多嚼了一根草根后,辛夷灭了油灯,躺到床上,闭上了眼。
寂静的屋内,一只蚊子围着床头“嗡嗡”的打转。
辛夷睁开眼,看得分明,只见那蚊子细身子细脚,看起来十分瘦弱。
辛夷抿唇而笑,对那蚊子轻声劝道:“蚊子兄弟……别在这儿费工夫了,你近不得我的。到前头去吧,前头有个长得好看的,他的血好喝——就在前面屋子里,快去吧。”
细脚蚊子“嗡嗡”飞了两圈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在空中停了一瞬后,竟然真的调转头,朝半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辛夷支起脑袋看着蚊子飞出去,一把捂住嘴,笑得眉眼弯弯。
幽幽暗暗不分明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光若月下山涧清溪潺潺。
翌日一早,天还不见亮,辛夷就起身。
没办法,肚子饿得睡不着。
天色还灰蒙蒙的,院子里一片寂静。
辛夷出了房门,没敢去前院,绕过下人房寻到了一条通往后院的小道。
前院连个绿星儿都没,可她在外面分明看到了探出墙的杏枝。这说明,后院应是有杏树的。既然有杏树,兴许还能旁的。
旁人只看花花绿绿,可在山里人眼里,许多东西都是能入口的。
萱草、木棉花、使君子……都是能吃的。
半刻钟后,辛夷无语的站在后院中,只觉泄气。
后院同前院基本毫无二致,除了几块怪石外,只多了一口井和西南墙角前的一颗高大杏树。
辛夷投眼过去。
院中弥漫着蛋壳青的薄雾,淡淡雾气中,两人高的杏树一树缤纷,粉粉白白,开得极为繁茂。
她一眼不错的慢慢行到树下,扬脸望着满树的花,双眸渐渐温柔。
下山前,寨子周围的杏花也到了花期
山里要冷些,她离开时,杏花还开得不多。
眼下这时候,想必寨子里的杏花也同这棵杏花一般开得这样好看了吧。
墙外传来几声鸟鸣,辛夷回过神来。
空荡荡光秃秃的院子里,依旧是半分声息不闻。院子里没花没树的,就一颗杏树,连鸟儿也来得稀少。
辛夷只觉纳闷,整个院子都没个花草树的,怎么就独独剩了这么棵杏树?
何况这杏树本是民家果树,算不得上台面,这么大的王府怎么就种了这么一棵杏树呢?
满肚子疑问解不开,肚子又响了起来。
辛夷垂首想了想,迈开大步朝前院大门行去。
昨日那开门的老苍头好似就住在院门不远处,墙角的一间屋子里。
到了老苍头门前,她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正疑惑着,老苍头略带苍老的声音从背后远处传了过来:“有事?”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昨日脚步不是挺沉的么?
辛夷倏地一惊,转身过来。
老苍头站在一块突兀斜斜的大石旁,几许浑浊的老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定了定神,她露出笑意朝老苍头比划起来。
老苍头慢慢走过来,语声低沉略哑:“要笤帚?”
辛夷猛点头。
老苍头扫她一眼,拖着步子走到门前,开门进去了。须臾,拿了一把笤帚出来递给她。
辛夷乖巧地行了个礼,接过笤帚转身,沿着青石板路,慢慢清扫起来。
扫了一会儿,她直起身,不经意一看,只见老苍头还立在门前望着她。
她微微一愣,下一瞬,朝他抿唇灿烂一笑。
老苍头却似没看见似的,转身脚步沉沉的回了屋子,“吱呀”一声将门关上了。
辛夷面上笑意不改,也不甚在意,转身笤帚舞得更轻快。
天色渐渐敞亮起来,院中薄雾消散。
辛夷杵着笤帚,抹了把额际汗意,环顾四周。
她手脚向来麻利,就这么会儿功夫,院中几条石板小道并两侧游廊都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
只游廊栏杆上还有不少灰尘,需得打了水,用抹布才能擦净。
对于自个儿的这番举动,她其实并无成算。
那个大公子实不能用常人度量。
可是,既然已经知晓对方是有心寻她麻烦,她就算想避也不能一直没饭吃啊。
既然要干活儿才能吃饭,那她就干活儿呗。
实在饿得有些难受了,她抹了抹栏杆,坐下歇气。
这时,正房门忽地开了。
辛夷猛地站直身子,抬眼望去。
百寿推着穿着一身深鸦青缎袍的苏无忧出现在廊下。
一眼扫见庭院中的景象,百寿神色霎时怪异。
辛夷忽觉有些不妙。
清新的晨光中,苏无忧面沉似阎罗。
一双眸子阴沉得快要滴水,定定地盯着辛夷:“过来——”
辛夷心房紧了紧,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苏无忧缓缓抬首瞪着她的眼睛,半晌才低沉出声:“谁让你扫院子的?”
辛夷握住笤帚,望了百寿一眼,轻轻摇了摇首。
“喜欢干净是么?”苏无忧忽地低低轻笑,语声却愈发阴沉缓缓:“——竟是个好干净的!好,那就把院子给我好生弄干净!我倒要看看老二给我送了个多干净的来!前院、后院、地上、墙上,都给我洗干净!但凡能擦出一粒灰,你这手就别要了!何时打扫干净,何时吃饭!”
前院、后院、地上、墙上……一粒灰都不许有?
这也太……苛刻了吧,谁家有这样的?
辛夷呆住了!
百寿清秀的娃娃脸上透出一丝怜悯。
苏无忧似笑非笑地望了辛夷一眼,可那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走。”
百寿推着苏无忧下了门廊,朝左侧内书房行去。
辛夷呆了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朝老苍头的屋子行去。
取了水桶抹布,到后院拎了水,她便蹭蹭地回到前院,从左侧的栏杆开始擦起。
擦了两侧的栏杆,开始洗青石板路。洗了青石板路,又开始挨个擦洗院子里那些个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假山……
抹布脏了就透,水浑了就换。出汗了,用袖子抹抹,腰酸了,用手稍微揉揉。就这样,拎着两只大水桶,整个院子就只见她来来回回不停在前院后院间快步往返。
可即便是丝毫也未耽搁,到了日头偏西时分,辛夷还在擦洗前院的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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