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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冰冷的夜过去了,东边泛起一丝鱼肚白。与旁人而言,这一夜不过是普通平凡的一夜,而对敬国公府上下,却是难以安眠。靠近角门的大厨房内,七八个火灶早早点燃了柴火,几个下人忙着择菜、下米,忙个不停。
红衣卫纵容如狼似虎,也不能不吃饭吧?抄家可是个力气活,想在短短三日之后搬空国公府几辈子的收藏,没那么轻巧。为节约时间,更为省力气,只好在国公府的下人中,挑出几个手艺好、看着老实顺眼的,在厨房做饭。
一大锅熬得香浓的稀粥抬出去后,有人盯梢,有人蹲在沾着泥点子的蔬菜堆后头,轻轻拍打一个小女孩的脸蛋。
“十一小姐,十一小姐,你醒醒啊!”
随着急促的呼唤,赵玉滢从睡梦中清醒。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帘,看见的不是母亲那张绝美无瑕的面孔,而是一张土里土气的仆妇脸庞。大眼睛微微呆了呆,没有惊慌失措,揉着眼睛,奶声奶气的嘟囔着,“还要睡~”
“十一小姐,不能睡了!”忠心的下人用油腻的袖子擦掉眼泪,“老爷和老太爷今天判刑,要押入大牢问斩了。好歹再看一眼,不然以后就是阴阳相隔了!”
喂了两口稀粥,赵玉滢迷迷糊糊的被扛在一个粗壮仆妇肩头,顺着人流跟其他人一道出了国公府。
“这样行吗?把十一小姐藏在咱们下人当中?”
“有什么不行的?我往她脸上擦了灰,又换上丫鬟的衣裳,只要大家伙不说,谁知道十一小姐被我们藏起来了!”
“哎,我总觉得悬!要是被发现了……”
“得了,被发现了,还能更坏?咱们又不是那谱上的人,谁在乎啊!换了这家到那家,都是奴婢的命!殷夫人心善,这几年没少帮衬咱们家里老小,不为报答她的恩,也当行善积德吧!”
提到那位美丽出尘的殷夫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同情的目光一个挨一个的在玉滢身上扫过——天亮时,殷夫人在水井中被发现,脸上划了七八刀,身子都已经泡肿了!
昔日美名远扬天下的殷夫人,最后竟死得惨不忍赌!没有人怀疑是红衣卫犯下的,因为殷夫人美貌如仙,见到她的人都恨不能倾自己所有供奉,哪有人忍心伤害她呢?只有她自己,恐怕不愿清白身子被侮辱,于是狠绝的划花了自己的脸,投井自尽!
这等刚烈……
下人们只有敬佩敬仰的。连带对年幼的小玉滢更加照顾了。
出了国公府,囚车一辆辆的停在国公府门口。老国公父子六人都在,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谁想想象前一日之前,他们还是赵国内首屈一指的文官表率?其余赵氏男丁用铁链串成几串,不分高矮,不分年龄。咋一望去,只见都和木头桩子似的,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
人情如纸张张薄。从前趋炎附势、紧紧巴结赵氏门第的,一个不见,只有一些素有清名的官宦友人过来相送。朝堂上为国公府冤屈求情的不是没有,可随着上奏的人纷纷收押,皇帝专断独行,不听劝谏,其他人都望而生畏了。
在寥寥无几的送别人中,有一人特别明显。他年约四十左右,两鬓略有斑白,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正正,布衣粗袍更突显了正义凛然之气。他面无惧色的站在人群最前,手上还牵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除了眉眼稍微细长,神情气质都和他十分相近。
“应静江前来相送!”
之后,小男孩也用稚嫩清晰的声音道;
“应如是前来相送!”
两个名字,一个“应字”。
凶横跋扈的红衣卫听了这个名字,踌躇了,不敢刀兵相向。一个看一个眼色,一个传一个,最后传到大太监王兴和赵卫使的耳朵里。后者气势汹汹的过来,忍着怒气,
“应先生,你是海内望族之后,何必自蹚浑水,与这等叛国罪人同流合污?就不怕污了您先祖的英名?”
应静江下盘稳如磐石,面对阴险毒辣,能止小儿夜啼的赵卫使,面不改色,“应某人乃是流离之人,苟活于世本就愧对先祖。奈何惶然无所依时,受过赵公父子大恩。今日不来,应某毕生难安。”
“这么说,您是不肯听赵某的劝告,浑水非蹚不可?你就不怕赵某一怒起来,要了你的性命!”绣春刀一拔,已逼到应静江的脖子。
只消垂眸一看,就能从雪亮的刀锋中看到自己的容颜。可即便如此,应静江屹然不动,连眉毛都没颤动一下,淡淡一笑,彷佛对自己的生死漫不在意,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威之?”
赵卫使怒极,驾到人家脖子上的刀,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为难时,大太监王兴气喘吁吁的跑来,拂尘一甩,“温柔”的语气充满了惊喜,
“呀,咱家道是谁,原来是海内名门之后,真是失敬失敬。”
一面说,一边赶过来施礼,随手轻轻一拉,便把过于冲动的赵卫使拉到后面了。王兴拱着身子,尽管身高不低,可在应静江面前凭空矮了个头,
“应先生,请您不要介意。刚刚下属们无知,多有得罪,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咱家在这里替他们致歉了。”
王兴是领侍卫首领太监,虽无品阶,却是赵皇身边的大红人,权势炙手可热。他这样卑躬屈膝,应静江不仅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慎重极了,脸色微微一变,
“岂敢!应某区区白身,当不起!”
王兴笑眯眯的,并不是真的要道什么歉,不过借此机会跟应静江搭上话而已。奈何他表达了一番对“应氏”的崇敬之意,应静江的表现很是寡淡。
无可奈何之下,他笑眯眯的将视线向下,看着那七八岁的小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呀!”
“应如是!”声如其人,干干净净,清清澈澈。
“如是、如是!”王兴细细品味两个简单的字,越品味便越觉得有滋味,笑起来,“不愧是大族之后。”刚想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那应如是年龄不大,胆子却不小,明明知道大太监王兴权势滔天,居然偏了头不让碰。
王兴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但很快消失,仍微笑着继续称赞,“应氏海内望族,子孙各个出众,国之栋梁。小公子虽然年幼,却也不凡。咱家愿意保举……呃,送小公子入太学学习,不知应先生意下如何?”
太学是赵国最高学府,应静江本不该拒绝,但经由“太监介绍”,这个名声对应氏就是巨大的损害。他低头看了一眼侄儿,
“如是,你怎么看?想去吗?”
应如是歪着头,尽显一片天真,“叔父,为什么要去太学?”
“呵呵,太学里学问渊博的师长众多,同学都是我大赵栋梁之后。小公子你聪明颖悟,进了太学,将来定是顺风顺水、前程无限。说不定,能官居一品、宰领群臣。”
王兴乐呵呵的向应如是半是保证,半是引诱。
不料应如是眨巴眨巴眼睛,指着囚车之上的敬国公,“进学、当官,当上宰相,然后就像赵叔祖父那样吗?”
虽然说童言无忌,可这话也太犀利了!
竟然暗指在赵国当官,当了宰相也无用,会下场凄凉,落得抄家灭族。在场众人,除却应静江仍旧站立不动,其他人听了,都面色大变。赵卫使惊得脸上疤痕更加可怖,腰刀差点又拔了。
“小公子……你,不可胡言啊!赵氏是我朝陛下明正典刑、圣旨赐死的罪人,他一家老小都是戴罪之身。”王兴此刻有些后悔了,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番话,结果被一顽童弄得下不来台。
只要一想到应氏的身份,还有应如是这番话带来的可能影响,他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急急看着应静江,“应先生!应先生,您在卫国亡国后,流亡本朝,我皇可是御笔亲书,允应氏一族入关。”
应静江此时不得不开口说话,和和气气,“侄儿年幼无知,若说了什么不知体统的话,请王公公宽宥则个。”
定性成“年幼无知”,王兴心里轻松多了,答应了给赵氏族人最后一点尊严,允许他们着衣冠受刑。同时,也提供了一坛酒水,供应静江和赵氏中人的最后离别。
国公府台阶下的两只雪白的石狮子见证,应静江沉痛的举杯,从赵国公至赵运成、赵运波等人,一人一杯敬了,诀别无言,只有泪洒门前。
有应静江开头,其他想要敬酒的友朋,也轮番上来。赵国公父子有的喝了,有的没喝。场面十分肃穆。
不知不觉,送别的人都敬完了,排在后面的大厨房奴役忽然有人想了想,也走上来。
“奴婢身份卑微,不过在国公府二十年,国公府从来没有少奴婢的月例钱,逢年过节都有赏赐。奴婢,送国公爷。”
这杯酒,赵国公当然没有喝,只是悲怆的点点头。能来送他,算有心了。
之后,另一人大着胆子抱着赵玉滢也走上来,“奴婢就是过来给老公爷、大老爷磕个头!”
她磕便磕了,还压着赵玉滢也磕头——不是做做样子,而是次次以头撞地!因为用力过猛,赵玉滢觉得自己的小脑袋瓜晕沉沉的,额头生疼生疼。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石子,敲在赵玉滢的背上,打得她往前一趴,眼泪根本忍不住飙出来,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缝中看见熟悉的身影,就把手臂举得高高的,
“痛痛!爹,抱!爹爹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