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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收拾完厨房出去,邓训果然便拿了个包裹给我,里面是一件杏黄的百褶裙。
有半年时间没穿过女装,习惯了紧袖窄管的军装,突然换上袍袖飘逸的裙装,我竟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走出卧室,便见邓训抱臂倚靠在柱廊上,一双眼睛在我身上直打转,看得我有些局促。我几步走上前道:“走吧。”
“感觉不对。”邓训摇头道。
“怎么不对了?”
“你这模样不像是从六品治礼郎家的丫环,倒像是行走江湖的女杀手。你得显得温顺躬谨一些,头要埋低些,步子迈小些,声音软糯些……”
“不如你扮来看看?”我怒目道。
邓训不搭话,却突然抬臂一把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又想非礼我?没门!我反手便卡住了他的脖子。
“别动,你这发式不对。哪有丫环梳这样的发髻?”
邓训抬手抽出我发间的玉簪,我一头长发便倾散而下,铺满肩背。他修长的指节插入我的长发之中,微温的指尖熨过头皮,竟让我脊背一麻,怔怔愣住。
直到他的手指将长发捋顺,用绢缎替我束在脑后,我才察觉这举动似乎太过亲密了一些。脑子里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离开营地时,聂甚他们说的那句“你不能做对不起窦队率的事儿!”
这两日间,和邓训这厮纠缠太多,此刻想起窦旭,我心里果然便有些隐隐不安:他去陇西已经一月有余,却不知道前方如今的战况如何……
“悦儿,为什么你明明在我眼前,我却觉得你离我很远呢?”腰间一紧,我便被邓训紧紧拥住。他将下颏抵在我额头闷声道。
“郎中大人,我叫李子林。”我挣扎着仰起头,静静的看着他。
邓训也静静的看着我。这一刻,他深邃的眼眸中,看不见半星的戏谑和调笑,有的,只是深深的疑问和不解。这样探询而专注的目光,让我无端竟有些忐忑。
心下一慌,我手心猛然加力,一把推开他。挣脱了他的怀抱道:“郎中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猝不及防中,邓训被我推得连退了两步。直到脊背靠在廊柱之上才停下。他诧异的看着我,好一阵,才黯然道:“我以为,有过昨晚相拥相守的一夜,即便不能回到最初。我们之间也会离得近一些。你却还是这么急切要将我推开。如今的我,已经让你生厌了?”
我听得心下一紧,却怔怔说不出话来。
冬日的午后,疏淡的日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将他清俊的五官映照得有些苍白失色。
邓训终究转过头去,望着门口的马车说道:“走吧。时间不早了。”
马车在街巷中行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在一幢红楼朱阙的高门大院前停下了。
“大人,山阳王府到了。”蒋勇在车厢外禀报道。
邓训抬指将车帘掀开了一丝缝隙。看着外面道:“你去吧,按照我们早先说好的,不用太紧张。”
我起身端了装着鲜鱼片的陶罐,便准备下车。
邓训突然又道:“速去速回,不要暴露目标。”
我点了点头。躬身走下了马车。
高阔的门楼下,站着两名表情严肃的执戟黑衣侍卫。我一走近大门。其中一名便横戟拦道:“什么人?来王府做什么?”
我屈膝一礼,恭敬道:“治礼郎王齐大人命我给王爷送一罐猫食来。”
“送猫食?”那名侍卫走上前来,掀开我手中陶罐的盖子瞥了一眼道:“王爷家什么东西没有,还需要你家大人来送罐猫食?!”
我按照早先编好的说辞道:“侍卫大哥有所不知,前阵子我家大人给王爷送了一只安息猫,那猫生得金贵,特别喜欢吃溪涧里打捞出来的鲙鱼。那日王爷走得急,我家大人也没来得及交代这事,今日专门着我送一罐过来。”
侍卫瞥我一眼道:“王爷今日不在家啊。”
不在家?那就更好了啊,真要见了刘荆只怕事情就穿帮了。我忙忙道:“不过是一罐猫食,我送去给负责喂猫的管事就可以了。”
侍卫又看了我一眼道:“你去吧,进门往左有道侧门,进去直走就是后院杂役的屋子。送完猫食就直接出来,不许乱窜。”
“谢谢侍卫大哥。”
我施礼致谢后,抱着陶罐走进了王府。进了王府,我竟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明明是萧瑟枯瘦的冬日,王府里却一片春色烂漫,繁花似锦。这王府的季节居然与外面不一样?!
待我走近行道旁的一株桃花,才惊诧发现,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桃花,而是用绢缎扎成的假花。而旁边那郁郁青葱的柳丝,也居然都是绫罗裁剪而成的。
绫罗绸缎,锦绣堆叠,这满园的春色竟是如此奢侈!
好歹我也是在洛阳城中见过世面的人,别说在其他侯府世家没见过此等场景,就是在刘庄的皇宫之中,也断然没有这般的奢侈。这山阳王刘荆还真是个败家子啊!
在这姹紫嫣红的人造春景中穿行,我竟有种行在梦中的恍惚感。穿过几条月门,转过几道廊柱,我渐渐便迷失了方向。想着反正是进来探看虚实的,就信步走了下去。
一路上,碰见好几个丫环婆子,却都是埋首匆匆行过,竟无人出声过问我的行踪。这王府之内,别说是猫儿狗儿,就是蚂蚁蛐蛐我也一只都没瞥见。
又转了好一阵,还是毫无收获。寻思后,我干脆叫住一个过路的丫环,说明自己的来意后,询问她王府饲养宠物的院子在哪里。
那丫环看着我诧异道:“王爷明日就要启程去昌邑,府里的宠物前几日就用马车送走了,你家大人怎么今日才让你来送猫食?”
山阳王刘荆的封国在昌邑,每年正月节庆日回封地巡游实属正常,只是为何连宠物都要带去?
“王爷这是打算在昌邑常住了?”我诧异问道。
“不知道啊。王爷原本答应王妃留在洛阳看完元宵灯会再一起回昌邑。昨日却突然要求王妃明日启程,搞得大家手忙脚乱的。啊,不说了,我还得去收拾东西呢。”说罢,那丫环便急匆匆离开了。
刘荆的宠物都运走了,他平时有没有养猫的嗜好就说不准了。难不成,为了确证刘荆有养猫的爱好,我和邓训还得去一趟昌邑?!
罢了,还是先去和邓训汇合了商议后再说吧。
我抱着一陶罐已经失去道具价值的鲜鱼片,在花红柳绿的王府里四处穿行。一时竟找不到出口的位置。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一幢看起来很特别的院子前。
直到我走进院子里,才蓦地反应过来。其实不是这幢院子特别,而是这幢院子是整个王府里,唯一没用假花假树来装饰的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落了叶子的梧桐树与院外的锦树繁花相比,竟是格外的萧瑟冷寂。想必这是仆役居住的院子。才没有浪费银子来装点吧。我立在院中,体味了一番从春入冬的时空跳跃后,便转身往外走。
“陇西那边局势如何?”
刚走了两步,我的脚步便被“陇西”两个字牢牢吸住了。窦旭离开后,我就一直在关注陇西那边的战事,却一点音讯也没有。此刻突然听人说起,我想也没想就抬步走近了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那窦固果然厉害,一去就夺回了允街。如今。战线一直在往西北退缩……”
听得这话,我心中一阵喜悦:原来,窦固将军旗开得胜了!
“滇吾这蛮子不是自吹厉害得很么?”另一个声音却有些怒气。
“王爷不用担心,窦固目前还没与羌王的精锐部队正面遭遇,这一两月西北风雪太大。不宜出兵,羌王正在养精蓄锐……”
王爷?刘荆?!
我听得目瞪口呆:侍卫之前不是说刘荆不在家么?怎么会在这幢质朴得象是下人住的屋子里?而且。怎么在谈道西北战事时,他的语气到像是希望羌王一方获胜呢?我是听错了么?我忍不住将耳朵又往木窗凑近了些。
“你先前说廷尉府在过问那只猫的事?”刘荆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大人传话来说,昨夜在摘花楼里,廷尉府的罗爷提起过朝拜那日的猫。他说极有可能是皇上让廷尉府在追查此事。王大人让我提醒王爷谨慎一些。”
王大人?摘花楼?廷尉府罗爷?靠,这不是在说昨夜的事情么?那王齐果然警惕起来了!不过是送了一只猫给刘荆,他就这般警惕,这很不正常……
“我明日就回昌邑了,不怕死他们就来昌邑查我吧!”
听到这里,我心下一阵紧张,抱着陶罐的手心竟渗出了一层冷汗,滑腻之间,那陶罐竟脱手而去。
眼见陶罐即将坠地,一道青影闪过,一手在将陶罐稳稳接住的刹那,另一只手便捂上了我的嘴。
“嘘!”耳畔传来温热的吐息音。我诧异转身,竟是邓训立在我身后。他摇头示意我噤声,随即拉了我的手往院子外退去。
我们刚刚走出院子,身后便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邓训将那罐鲜鱼片随手搁进花丛,拉了我的手便往旁边的院子里冲,也不知道转过了几道游廊深院,他才丢开我的手沉声道:“你将我的话当耳边风?你可知道,方才我若是晚半步,你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看着他黑沉的脸色,我心下仍然惊慌不已。按照方才偷听到的那番谈话,我若是被刘荆发现了,只怕是走不出这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