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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年六月,晴。
南京罗宅,清晨的阳光斜射在青瓦上,格外透着一种清新。
“娘,你不用送了,我约了田和的,我们一块儿去私塾。”一身童子衣的罗青麟抱着一个书包急急的冲出了罗家大宅,身后,刚收的书童幸哥忙不叠的跟身,同样背着书包夹着算盘。
罗青麟生于万历二年,是贞娘同罗文谦的长子,如今九个年头,今年刚上私塾的童子班,只不过自四月份以来,南直隶几个府见天的大雨,苏州,吴江,杨州,淞江,等地发生了水灾,毁庄稼十万余顷,漂没民居十万区,淹死二万人。
也因此,自四月底以来,私熟一直在停课,而今天终于转晴了,私熟复课,麟哥儿被拘在家里差不多两个月,早就不耐烦了,如今哪里还等得及贞娘送她,早一溜的约好了田和,两人各带着书童,上私熟去了。
而麟官儿的书童幸哥,今年十二岁,是这次水灾中,流落到南京的,他的爹娘等亲人都被水淹死了,罗文谦见他既沉稳又机灵,再加上青麟读私熟的,得有个人跟着,因此,便留下了他,让他跟着麟官儿。
田和就是田本昌和孙月娟的长子,比麟官儿大一岁,两人是私熟里的同窗,差不多的家境,平日里倒也能玩到一起去。
此时,贞娘追出来时,麟官儿早一溜烟的没影了。
“臭小子。”贞娘没好气的嘀咕一句,便也不管他,麟官儿上的私熟是由商会办的,离这里没多远。
“娘,我也要上学。”这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嚷嚷着。一个小人跟炮弹似的跑了过来,抱着贞娘的小腿。
“哎呀,小祖宗,别跑,快把衣服穿好。小心着了凉。”六斤嫂忙颠颠的跟着,手里还扯着一件水红的褂子。
小丫头是贞娘同罗文谦的女儿,今年五岁,叫罗菁玉,不管是菁玉还是青麟都是墨品的名称,丑婆取名的时候直接套用了墨品名,瞧着倒也不错。
“想好了?上学要抄书,要写字,抄不好书,写不好字要被打板子的。”贞娘牵着玉姐儿的手。脸上一脸严肃。嘴角却翘着。心里却在数着一,二,三。
果然,才刚数到三下。小菁玉用劲的摇摇头:“那我还是不念了,我还小。”小小脸儿,一本正经,心里却在想着,抄书好象很累人的,这是大哥说的,她还是不要累的好。
就知道这小人精,贞娘摇摇头,抱着小丫头正要回屋里。
“贞娘。方氏墨谱出来了。”就在这时,一袭青衫的罗文谦,脚穿着黑布套口鞋,夹着一本书慢步进来,他一大早去各个店铺转了一圈。算是例行公事。
如今罗记经过十年的发展,又有张居正的支持,在南京商界已经是举足轻重的一位。
他同田本昌一起并称徽州商界双雄。
那田家在经过衰退后,田本昌一力支撑,专营起田家的老本行木材生意,再加上孙月娟两位大哥跟着王翠翘的出洋关系,他一举拿下了安南黄花梨木的份额。
如今大明正是一个追夺奢侈的年代,黄花梨木大行其道,倒是让田本昌赶上好时候了,再加上洋货的份额,如今的田家较之过去更盛一筹。
“方氏墨谱这么快就出了?我看看。”一听方氏墨谱,贞娘眼睛一亮,摊着手。
罗文谦轻笑的将方氏墨谱放在贞娘的手上,顺手接过玉姐儿,玉姐儿见到自家爹侈,立刻乐呵呵的拍着巴掌:“爹爹,驮玉姐儿。”
“好咧。”罗文谦哈哈笑着,两手一撑,就把玉姐儿架在了肩上,小丫头抱着罗文谦的脑袋坐在稳稳,脚上的虎头鞋一晃一晃的,小丫头乐不可支呢。
“快下来,没上正形了啊。”贞娘恼了,竖了眉毛,女儿爱闹,做老爹的也没正形,一对让人头疼的家伙。
此时父女俩同时做了个鬼脸,然后玉姐儿乘乘的下来,由六斤嫂带着去吃早饭了。
贞娘这时才翻着方氏墨谱。
她李家的李氏墨谱在万历三年已经出了,当时初版发行在徽州和南京两地,墨谱评正是孙克弘写的,当初贞娘还怕他不答应,没想到正缝孙克弘的父亲六十大寿,贞娘送了一块寿墨,于是这墨谱评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当然,孙大人并不是贪贞娘这块墨,而是当年李八爷以命制出天下第一墨,而李家七夫人更是不惜自*焚于倭寇同归于尽,对李家多了一份尊敬,这墨谱评他自是乐意的很。
而李氏墨谱一出,徽州和南京两地一时纸贵。
总归,李墨在万历三年时名气一时无俩,而接下来,方程两家发力,第二年的贡墨竞选李家败北,贡墨权由方墨得手,此后方墨崛起,而这算是把程墨刺激到了,到得如今方程两家之争颇有白刃战的味道了。
而贞娘晓得,自李氏墨谱刊出之后,方大就一直在准备着方氏墨谱。
不过,显然的,罗大哥带来的这本方氏墨谱并不是最后的定稿,跟后世的方氏墨谱比起来,少了不少内容。贞娘晓得方氏墨谱的完整版应该在万历十六年左右正式刊发的。
“这还不是定稿吧?”贞娘抬头问罗文谦道。
“嗯,方大说了,先请你看看,再帮着写墨评。”罗文谦笑咪咪的道,当初李家的墨谱,也是请了方大写过墨评的。
“什么帮不帮的,这方墨不是也有你的股份吗?”贞娘笑道。
“可不是,也算是自家的事情。”罗文谦哈哈笑,这几年他在方墨上的分红可不少。
贞娘拍了他一下,又揉了揉眉头道,昨晚没睡好,有点头疼。
“怎么了?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罗文谦不由的拥着贞娘进屋坐下,扶她在椅子上坐下,又给贞娘倒了一杯热框框。
最近这几个月,贞娘晚上似乎老睡不沉,那原来润洁的脸蛋有些苍白,,罗文谦有些担心。
“嗯。听说张大人的身子骨很不好,常常吐血?”贞娘捧着热茶咪了一口,心思又飘到这事情上了。
最近这段时间,贞娘的心思总是有些不定,如今已经是万历十年六月了,似乎张居正就是在这个月里故去的,只是具体日子她记不得。
而张居正的故去会给自家带来什么样的冲击,这种未知数弄的贞娘心里七上八下的。
“贞娘,你想的太多了,对身子不好。我很担心。”罗文谦轻吻着贞娘发鬓。贞娘的心思太重。想的太多不好。
经过罗家那一场家族衰落后,罗文谦对于这些其实看的很开,别说现在张大人还没事,就算是出事。但他罗文谦经营这么多年,自有他的根基,再退一万步,便是他一手创建的这商业帝国倒塌了又怎么样?
当年,他罗文谦只身闯北地,能赚下这若大的基业,便是再从头开始,他也是无惧的,当然。也许再重头开始,他不一定还会选这条路就是了。
人每一个时段的心境都是不一样的。
“嗯,是我想多了,不想了。”贞娘看着罗文谦担心的样子,不由的伸手摸着他的脸。轻笑道,不想罗大哥为她担心,反正这几年该做的准备她都做了,其实她能做的也不多,到如今,总归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再想了想,有时候,早知道一些结局,并不一定就好,反而会弄的疑神疑鬼,缩手缩脚的。
“九爷,奶奶,庆春楼那边送来了帖子。”这时,李山进来道。放下帖子,又退了下去。
“庆春楼送什么帖子来?”贞娘好奇,斜倚在桌边,找开帖子看了看,却原来是庆春楼的柳苏苏姑娘的出师宴。
南京这边青楼常常寻访一些八到十二岁的姑娘,然后由楼里的当红姑娘带在身边教养,等到第一次挂牌时,便叫出师,当然,这类姑娘都是做为红牌被捧的,一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而一个刚刚出师的姑娘是没有名气的,得有人捧,于是的,这出师这一天,青楼里的妈妈便会广撒帖子,邀请人去捧场,也算是把她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就叫出师宴。
象这类帖子,罗文谦每年都要收到不少,不过,罗文谦是从来不去的。
不过,这回,这帖子到是有些意思,因为它请的是罗九夫妇。
“我可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帖子。”贞娘挑着眉,罗文谦扶着贞娘的腰,凑到贞娘手边上,不由的也乐了:“哈,这是请你去捐钱的,你们这些夫人奶奶的私房钱也不少,看来咱们的知府大人掂记了。”
罗文谦说着,还指着帖子后面的一句话:“此次出师宴,各人所出之银均捐入应天善堂,以救济受灾百姓。”说着,罗文谦伸出带点骨节的食指点着请帖后面一个印章,是应天府善堂的印。
也就是这,这次庆春楼柳苏苏姑娘的出师宴是得了应天府的支持的。
贞娘瞪了眼:“呸,就算我要捐钱,自己不会去善堂捐吗?凭什么花银子去买一个青楼姑娘的出师宴,我又不要姑娘陪我吃酒。”
“所以,这种出师宴以前没人请各家夫人嘛,而这次,那可是为了受灾百姓捐款,罗娘子,你若不去,那以后就要落到别人嘴里说了。”罗文谦听贞娘说的有趣,哈哈的笑道。
“那这么说,这次还非去不可喽?”贞娘微嗔着道,还甩了甩那张请帖。
“嗯,非去不可。”罗文谦笑咪咪的。
“我怎么觉得你憋着坏?”贞娘有些狐疑的看着罗文谦翘着的嘴角,那明显着别有用意的样子。
“没什么,兴许会有戏看呢,这位柳苏苏姑娘跟田本昌有些瓜葛。”罗文谦喝了一口热茶道,一边小玉姐儿吃好了早饭蹦蹦跳跳的过来,围着罗文谦和李贞娘两个转着圈子。
见得爹娘两人自顾自说话,都不理她,便又嘟着嘴喊着丑婆陪她扑蝶。
丑婆在院子里侍弄着花草,便嘟喃着,含糊不清的道:“丑婆可扑不动了。”
丑婆今年七十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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