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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人的手便等同他的生命!韩千手聋拉着右臂堪堪从地上支起身体,扯去嘴里的破布,呸出一口血水,苍老的面孔上属于久不见天日的青白,茫然的看了看远处的皇宫大门,再看向内城巍峨的建筑间时不时路过的轿子、马车、还有偶尔探出头来衣衫鲜亮的各色男女,一时心里惴惴不安。
“军爷、军爷,小的父亲真的是内务府书吏;而且小的叔公可是首饰作坊大匠师,你们怎能随意将小的赶出宫……诶诶……”
宫门处传来韩千手熟悉的声音,对他已经和外界脱节数十年的人来说完全媲美天籁;扶着右手趔趄着唤道:“磊儿,叔公在这儿!”
韩千手的声音因为刚才嘶声力竭的呼喊已经变得沙哑至极,饶是如此,冷清的小侧门处巴着门边不放的韩磊也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惊喜的回头道:“叔公,他们说你被赶出皇宫了,让我也跟着……”
当看清韩千手狼狈的模样之时,韩磊的惊喜戛然而止:“叔公,你这是怎么了?”
“磊儿,叔公今日见到了一件了不得的玉石成品!那用刀的精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咱们工匠坊内一共分为四门八类,可在那间玉器上,我终于知道万变不离其宗!只要……”韩千手只有在说起熟悉的东西时心里才不会那么慌张惶恐,左手紧紧的抓住了韩磊的衣袖,情不自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力道之大,大得韩磊这壮年男子甩了几次也没甩开。
“叔公,你先放手!你那只手怎么了?”韩磊这可不是担心,而是韩千手浑身上下他最看得起的便是这只右手!韩磊的性子和他母亲刘氏的极为相同,都属于无利不起早类型。在内务府四门八类工匠中,韩千手属于“饰”门的玉器类大匠师,专攻切割雕琢玉器,宫内每年赏赐下去的玉佩、玉饰大多出自他的手中。大匠师手下有匠师、大匠人、匠人、学徒,韩磊学了差不多五年,都还在学徒的位置上挣扎,可见大匠师的尊贵;也可想而知韩磊怎么会如此惊骇。
“哎,都是叔公不小心得罪了贵人,被打折了右手!但是……”韩千手至今也没多大的后悔,钻心的疼痛也被脑海里为着见到心仪的作品而分散,可见他内心深处对那件莲座观音像有多震撼。
要是杨若兮在这儿一定会说这就是对艺术的执着!但此时在这的是韩磊,听到是得罪了宫内贵人才被打折了右手已是吓得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再次带着扯破衣服的决绝之意用力甩了袖子,将韩千手差点摔倒在地,他也没有伸手相扶,反倒失魂落魄的扫了一眼韩千手身边空无一物的青石板地面:
“你是被娇贵妃差人领走的,难道是你得罪娇贵妃了!完了完了,你这可是害死我们一家人了,难怪宫里的人连我想收拾点东西都不准!”
“没事,叔公以往的俸禄不都交给了你带回家吗?这么些年也差不多五百两银子了吧,省着点也足够叔公养老的了;出来也好,叔公也好去找找看旧日的老友。”韩千手坚信他看到的莲座观音像和巧手神匠有干系,因为他在观音像上面除了看到一个意味不明的“意”字标记之外还发现了观音手指上一处细微的标记,那可是毛巧手的习惯手法。
听到韩千手说起银子,韩磊立马不失魂落魄了,转眼哭丧着脸:“叔公,您倒是不知道,外面这些年什么都在涨价,五百两银子还不够一个三口之家过十日;上次妹妹生了重病,我爹娘急得都白了头发,我不忍心,便将帮您存在银楼的银子取来让他们拿去应急了!”
其实内务府的规矩也不是十足的严苛,学徒因为手艺不佳,还不算内务府正式的规制,每十日一休沐;成了匠人后每一月一休,当上了匠师之后为了保证手艺的不外传,每年只有有五日探亲休沐;早年韩千手沉迷雕琢一道,休沐的日子也不愿离开内务府,后来爹娘过世,他和兄长不是很亲,平日在内务府也能打上照面,便干脆不出去了;久而久之,他竟然差不多三十年未出过皇宫了,难怪韩磊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骗他。
韩千手自然不知道实情,听了韩磊的解释虽然心里也是有些疑惑,但习惯的不愿在杂事上多想,叹了一口气:“磊儿做得对,难道看着芳儿病重不成!也罢,左右咱们韩家还有宅子,叔公只要有片瓦存身,有一口热饭吃便满足了。说起芳儿,叔公还没见过她呢,东西都被扣在宫里了,这见面礼也没办法备下,以后再补上吧。”
韩千手都这么说了,这时又正在护城河边上,韩磊也不想在此将事情闹大,眼珠儿飞快转了两转:“叔公,那咱们先回府再说吧。”
说罢,紧皱着眉头嫌弃的扶着韩千手的往家走去。
韩府好歹也算是朝廷小吏,以前没被贬之前也算是手握实权,宅子便置办在和富商大户并居的乐康坊,左邻右舍自然都是知道韩家有个母老虎刘氏,还有个怠懒油滑的大少爷韩磊;见着韩磊状似恭敬的扶着个老头进门,然后立马就有仆人去了乐康坊外大街上最好的医馆请了有名的跌打大夫进府,众人纷纷猜测那位衣衫不华、看上去狼狈苍老的老头子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坚持多长时间不被赶出了!
事到如今,众人还都记得被韩家扔在街上那些包裹,听说被赶出去的那四位公子人家都中了进士,还有一位是状元公呢!韩家因此早已成了众人调侃说笑的焦点。
就在有的人耐不住想要摆上赌局为进门的老头子赌上一把之时,韩家母老虎尖酸的声音便从门内响了出来:
“你这大夫还想收诊费?病人你诊好了没有?”
“这位夫人怎能这么说?里面那位老丈肩骨明明是被人用特殊手法卸到了一边,没有人家独门的接骨手法根本就接不上!但你们家请了老夫出诊,这诊费怎能说不给便不给?”想必这位大夫不知刘氏雁过拔毛的悭吝性子,苦口婆心的为她解释。
“诊费?你开药方了吗?”刘氏咄咄逼人,伸手推了瘦弱的大夫一把,让大夫跌跌撞撞的退出了门口,药箱也因为这动作差点摔到一边。
“老丈身体只是虚弱了点,只需多备上补药温补些时日,十日内找了卸骨之人接上便好,哪里需要药方?”大夫狼狈的站直身体,心里大叫晦气,早知如此先前就该开一张药方。
刘氏一听这话,双手环胸冷冷的倚在了门框上:“这就对了!你都说没开药方,我凭什么给你银子。老根,关门!”刘氏身形一闪,门内出现一个驼背老头,“嘭”的一声磕上了大门。
独留老大夫在门外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此蛮不讲理,以后就是八抬大轿请老夫上门老夫也不会再来!”
“老大夫,你可要记住了,乐康坊韩府,以后可要看到银子再出诊!”旁观的众人呵呵笑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韩家刘氏的英雄事迹,让老大夫频频摇头,大道:“人心不古!”想到刚才他说出里面那老丈病情之时刘氏母子急变的脸色,老大夫又是一阵摇头,理了理长衫自认倒霉的循着来路往医馆去了。
正如老大夫心里担忧的那样,此时刘氏和韩磊正唱着双簧想要将“没用的老东西”怎么交代出府,要是等到两日后韩山休沐回府,要想赶走老太爷可是多了许多的难度。
被刘氏和韩磊一句一个哭穷,一句一个家里住不下说了良久,要是还听不出来这个家的排斥,那韩千手就真的是个傻子了!想着李顺在清心殿前的那句邀约,本来还不想理会他的,这时被逼得也不得不安抚母子俩道:
“今日我也累了,明日一早找马车送我去元丰号吧!那儿的李掌柜让我过去做事,安排个歇脚的地方总是不难吧。”
一听到元丰号,刘氏刚刚还在数落家中无钱想要往外凭房子的话峰猛然一转,“呵呵,三叔说笑了!怎么说这儿也是韩府,给您老留一间屋子还是成的;元丰号虽然大方,但哪里有住在家里舒服呢。”
韩磊的吊儿郎当也立马变成诚心诚意:“叔公要是去了元丰号肯定也是要带学徒的,明日我陪叔公去吧,以叔公内务府出来的身份安排我在元丰号做个学徒定是绰绰有余吧。”
事已至此,韩千手再醉心别道也是感受到了人情冷暖,颓然之余也没多说什么,叹了一口气聋拉着右手跟着韩府的老仆去了客房暂时歇着。
韩千手刚刚一走,刘氏便扯着儿子的衣领怒道:“那老头真的是得罪了宫里的贵人?会不会影响到你爹?你找个理由随便丢他在哪不行,非得往家领?今儿要不是老娘机警,还得贴上二两银子诊费!”
“娘啊,你没听到那老东西说要去元丰号吗?如今元丰号的大掌柜是谁?李顺!那李顺以前还是老东西的师侄呢,现在人家可是玉朝云的老丈人。有他照顾老东西,手指缝里漏点都够咱们嚼用了!”
韩磊可是不会知道李顺是在什么时候邀请的韩千手,如今韩千手右手已废,不知道李顺还会不会收留这位大匠师!RS